魏楮堂后来赢得太多,也被灌了酒。他自如地灌下今晚的第四杯混调酒,把空了的杯子高举,晃了晃,随后递给了负责斟酒的红衣女郎。
魏楮堂酒量好到惊人,红白黄几色的酒接连下肚,他却面色不显,看上去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但我又想起他先前醉酒回家的模样,又开始疑惑了起来,之前的人是灌了魏楮堂多少,才能把他这位“五斗先生”给干趴下?
那女郎膝盖触地,在酒桌旁熟惗地摆弄起酒杯来。
她斟酒的手艺像是特意训练过的,很慢,且步步精细。她把酒杯放在桌上,两只手捧着醒酒器,纯红色的酒液从醒酒器里平稳且不间断地徐徐流出。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这个倒酒方式似乎有点欠妥,跟周管家先前教我的不大一样。
而且,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感觉她在倒酒的时候,杯口有细小的粉末在漂浮,恰好被暖黄的灯光一照,像尘埃一样,数尽飘落进了杯中酒里。
我狐疑之下,急忙看了眼魏楮堂。只见他撑着沙发扶手,支着太阳穴,长眼微阖,眼神不知看向了哪处,一瞬不瞬,没有一丝表示,似乎并未发现有异样。
我觉得不对劲,在女郎准备把第五杯酒送到魏楮堂面前时,我拉住了魏楮堂的手。
因为时间太短,我用最快的手速,在他掌心里写了几个草书的字。
这酒有问题。
一句话没写完,那红衣女郎笑着给魏楮堂献酒,我用另一只手挡下了那杯酒。
我想着多拖一秒是一秒,“魏哥今晚喝得有点多了,这杯酒不如给我?”
这女郎也有问题。
那女郎滞了一秒,看了魏楮堂一眼,继而从善如流地说:“这是魏总用过的酒杯,您要献殷勤,不如我给您另装一杯?”
她没有过分激烈的表现,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我还有最后几个字没写完,却被魏楮堂抓住了手,以一个十分纠缠的姿势勾住了我的食指,他漫不经心地说:“别挠了,痒。”
我以为他没动我的意思,连忙转头看他,却看见他用嘴型对着我说:知道。
魏楮堂明知道,却不拦着,也不点破,我不懂他的策略,只当他是另有计谋。我顿时放下半颗心来。
那女郎换给我斟酒时,是一手拿着高脚杯,倾斜四十五度,另一只手持着醒酒器,把酒倾倒进杯中。跟给魏楮堂斟的姿势完全不一样。
看起来是只针对魏楮堂一个人的。
“招招,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呼喊,不要动作。”魏楮堂拉着我说。
“不难做到吧?”
“可以。”
那位女郎已经斟好酒,起身理着裙子。
魏楮堂笑着把我推到一旁,我跟他拉开了点距离,他轻声说:“三。”
她端起酒杯,朝我这个方向看来。
“二。”
她三两步就走到我面前,躬下身,把酒递给我。
魏楮堂把手罩到了杯口上,止住了她的动作,“小姐,你手上的药,到底够撂倒多少个我?”
那位女郎闻言,被惊了一下,手里的红酒溅了出来,泼到了她的虎口上。
她猩红的嘴扭曲了一下,从她的大腿侧拔出了一根注射剂,拔除塞子,对准了魏楮堂的脖子。
说不清是我快一步还是魏楮堂快一步,总之我们都下意识地起手去挡,齐齐抓住了她的手。针管虚虚地从他胸前划过。
“一。”
我不清楚魏楮堂在倒数什么,但那女郎还在挣扎。我为了争取时间,我抬脚朝那女郎的高跟鞋鞋跟一踢,她重心不稳,身体朝一边倒去,脚崴了一下。
隔间侧角落里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位身着员工服的人,他带着墨镜,耳边别着个耳麦,嘴角有条浅短的疤痕,体格健壮,身高算得上数一数二。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抓小鸡一般拎起那位红衣女郎的后脖颈,他擒拿着她拿着针管的那只手,收紧了虎口,轻轻反手一掰,她的筋似乎被拉到了,手指松懈了一瞬,针管落在了绒毛地毯上。
砰——
女郎被他反制在地上,途中,那女郎挥舞着拳脚,浑身挣扎,碰倒了只空的高脚杯,玻璃碎片布了满地。
“女士,请您别乱动。”
这人让我觉得面熟,他的声音像在胸膛里埋了个闷鼓,说起话来轰轰地响。但因为灯光太暗,加上我隔着副面具,他带着副墨镜,我半天都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人说:“我没有殴打女士的习惯,但要是你执意反抗,我不介意让您的脸跟这满地的玻璃渣子来个亲密接触。”
那女郎浑身打了个冷颤,终于不动了。
魏楮堂先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确认我的安全,我摇摇头,示意他没事。他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看起来要亲眼确认后才信我的话。
他悠悠地站了起来,在桌上扯了块餐巾,包着手,拾起地上的针管。
刚才嬉闹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个个都如避洪水猛兽一般避着魏楮堂,似乎都怕沾上些什么麻烦事,酒桌上仅剩了几个人。
魏楮堂倒是不在意,幽幽地问:“你想给我下什么?毒.品?”
我听到最后两个字,心头一惊。
“针管注射进脖子里的大动脉,可能会致命。”魏楮堂绕道她面前说,“你是单纯地想让我沾上瘾,还是想让我死?换句话说,你是想判个有期罪,还是想判个终身刑?”
女郎一直发着抖,闻言抖得更厉害了,一直沉默的她终于开口了,一开口就是推卸责任,“我……我不知道啊……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谁知魏楮堂轻声说:“嘘——,先别告诉我那人是谁。”
“麻烦你把她带走了。”魏楮堂起身,对那男人说,“证据我会包装好的。”
“她还没搜身,身上可能还有东西。”
红衣女郎颤声喊:“没有了……没有了……”
没人信她的话,但剩下的几个都是大男人,不好动手。
那位刚才一直坐在魏楮堂旁边的男人开口了,他怀里也拥着位女郎,那女郎害怕得依进他的怀里,似乎在扮演着美女和英雄的角色。
我依稀记得,那些人都叫他“张瞬哥”。
谁知画风一转,他对那位女郎说:“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她说她是新来的。”
“啊——,这样,麻烦你去搜一下她的身,怎么样?”
“这……”
男人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不知交易了什么,那女郎娇声说了句“瞬哥你真讨厌”,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去搜那位行凶者的身。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半天,从行凶者大腿内侧摸出了包粉末,又从她扣在腰间的小包里发现了包敞开的粉末,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
那女郎如见蟑螂一般把东西甩在地上,惮怕沾上一点儿,她搜完就连忙起身走了。
那被叫“瞬哥”的人笑说:“乖宝贝,这东西太脏了,我们去洗个手啊。”
“……你嫌我!”
张瞬蜜语道:“没有——,怎么会呢?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而已。”
他就这么揽着女郎走了,中途还转身朝魏楮堂比了个大拇指。
魏楮堂用眼神剐了他一眼。
我:“……”
这里的动静不算大,加之这里声音之嘈杂、面积之广大,跟个小不夜城似的。前头着火,后头的人没准连个烟气都闻不到,所以没导致大面积的混乱。
经理带着酒店私聘警员,半天才到达事发现场。
可事情都了一半了,他再来也只能说几句道歉的空话,安抚下受惊的名流大触们,顺便给魏楮堂几个塑料包装袋,把证据都包装起来。
“放心,我不会在这报警的。”魏楮堂老成圆滑,语气却又不乏警告,“不然你我都很难做,对吧。”
酒店安保不到位,让图谋不轨的外人潜了进来,这里本就掺杂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交易,这下却给潜进了个实打实的黑色的,没人会不慌。
那经理点头哈腰,总经理也闻声而来,连连躬身道歉,上供一般供着他面前这尊大佛,连说着“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一副孙子见老子的模样。
完事儿了还给魏楮堂递了个华丽精美的包裹,就差没把“有意贿赂,实则封口”几字写在明面上了。
魏楮堂轻瞥了一眼,没收。
那总经理也不急,反倒讨好地说,改日亲自带人携礼,登门道歉。
魏楮堂笑了,这回倒是没拒绝。
期间还有几个人半路折返,跟魏楮堂打了几声招呼,来打听事情的处理情况。魏楮堂倒跟没事人一样,一一应了,还反把责任拉到了自己身上,说自己招惹了些麻烦,现在抓住了几只老鼠,把他们吓到了,大方地说改日赔罪。
一场有惊无险终于结束,人也溜走了大半了,我被面具闷得慌,见四下没人,便摘除了身上的乔装。
我迎上魏楮堂,想问的话足以装满一箩筐,我都想好了从哪里问起了,谁知魏楮堂用配备的湿热毛巾擦着手,缓步朝我走来,抬手就给了我脑门一下。
他这下可是铆足了劲,比之前戏耍我的时候弹得都疼,感觉过几分钟这脑门就该紫了。
我才知道这男人从前是多么纵着我,对我多么手下留情了。
我一声哀怨还没叫出口,魏楮堂就堵了我的话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魏楮堂站在我面前,他比我高了快一个头,他打下的整个阴影笼罩着我。他的声音很沉,像暴风前的海,他鲜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起码我所见过的不多。
逼压之下,我顿时想起他对我说的那句“不要动手”的警告,我稍稍反省了一下,我确实把他的话抛去了九霄云外。
那毒针属实危险,也不知里面的药纯度有多少,不知注入多少就会上瘾,沾上了、染了瘾,都不知能不能戒掉。
我抿了抿嘴,抬眼看他,“见你有危险,下意识就挡了。”
他没说话。
我眨了眨眼睛,意识到魏楮堂可能真生气了。
人是真得不能太得意,我之前前脚刚画押盖章,放话说魏楮堂从未对我红过脸,这下后脚就忙不迭赶上来猛踹了前脚一脚,说放你母亲的狗屁。
抱歉,还是不能骂脏。
我不会哄人,只是赶忙揪他的衣袖,摇了摇,顺着他的脾气说:“下次不会了。”
他还是不应。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我总要理所应当地矮他一头,我甚至有点害怕让他生气。
我不自觉地压低了头,指尖搓着他的衣袖,嘟囔道:“这不没事吗……”
他吸了口气,咬牙道:“道歉就好好道,撒娇没用。”
我正想反驳,但想起他正在气头上,又把话头憋了回去。
“这不在道了……”
但我心里还是不住地腹诽,觉得魏楮堂哪天真该去重修一下中文,不要再乱用词语——因为他总是给我安上些很奇怪的形容。
“我用得着你挡?”他沉声说,“得亏那人是个力气小的,三两下就被你镇住了,万一来了个像素姐那样练过的,两个你都挡不住。”
魏楮堂说:“一开始就不该把你留下,让你去舞池里招惹一堆甩不掉的烂桃花最好。”
他的话开始变得有点跳脱,似乎缺少了语言逻辑,我竟有些听不懂。
“松手。”
但我没松手,反倒拽得紧了,索性借着他话里的要点转移话题,“许琦素打架很厉害吗?两个我都撩不倒她?”
“哟,处理完事儿了?”
那位带着女郎走了的“瞬哥”又折返了,他背着手往我这边瞅:“哎呦呦,看样子,我来的不巧?”
不一会儿,他又细了细眼,跟我对视上了,他似乎端详了我一会儿,“嘶”了一声,手指摩挲着下巴说:“卧槽,魏楮堂,你真不是人……”
魏楮堂啧了一声,语气不耐,“这么早回来,快了点吧。”
张瞬一愣,反应过来立马说:“我跟她约了时间,这还没开始呢,快个屁!”
他刻薄道:“忍得住?”
“嘿,我特地舍了美人来陪兄弟,你却质疑我的诚心,卧槽,等等,你听见了吗?这是你小瞬子我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