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陵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他打了个激灵,又去求裘竹,“属下在您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
“有什么话,到地底下说吧。我今日传你来这么一遭,也算是全了你我这些年的主仆情谊了。钟陵啊钟陵,你的心实在是太大了。”
“来人。”裘竹话锋一转,“把人带下去,严加看好了,等着禋祀那一日。”
事先守在外头的禁卫听到这一身,已进屋来拿人。
钟陵浑身颤抖,心知求不了裘竹,便又去求白洎殷,“祭司,您帮帮我,替我向大人求求情吧。”
白洎殷却是盯着自己袖子上的暗纹,连个眼神也没分过去。不出片刻,房间又恢复了宁静。
裘竹看了她一眼,道:“你先下去吧。”
白洎殷心知这一关暂时是过了,她敛衽欠身,“洎殷告退。”
她下了阁楼,面色却凝重下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裘竹的反应不对。如果是上辈子的裘竹,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活下来。
狡兔三窟,他和顾时锦合作这么久,手里不可能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可那样的关头,他却什么筹码都没拿出来。
她目光微黯。很不对劲。
自那日和狱卒交谈过后,刘问在牢房里又熬了三日。
四周昏暗潮湿,不见天日,他只能靠着天窗透进来的一小点光亮和狱卒送来的餐食猜测时间。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他盼不到顾时锦过来的那一天,却知道中央秋审一过,便是死期。
这一日,刘问闭着眼靠在墙边,狱卒将残羹冷炙用缺了口的碗装了放到他脚边,不防下一秒脚上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便见一双骷髅般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狱卒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刘问贪污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将死之人,旁人自然没必要对他留有好脸色。
刘问喉咙嘶哑,如破旧的铁锅,“我...问你一件事,大皇子如今归京了么?”
那狱卒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您如今还当自己是官老爷呢,还惦记着外头的事?”
刘问咬了咬牙,面色青白。可接下来头顶砸下来的话却是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大殿下在暄清布粥施药,又不眠不休寻医问药,如今研制出了治疗疫病的方子,方解了灾难。这般宅心仁厚的人,同你这种贪官污吏自是不同。你不会还指望着大殿下能来捞您吧?”
那狱卒将话说完,发觉拽在自己脚踝上的力道似是松了一些。他冷嗤一声,将人踹开,心底却是一阵报复性的畅快。
刘问想到什么,又移过重心跌坐在那狱卒面前,他打着哆嗦,“这几日,喻宁宫可有发生什么事?”
“你这人要死了还管这么多?滚滚滚!”
他又是一脚,这一脚直接顺翻了那碗吃食。
刘问心底发冷,从稻草下摸出一张潮的不成样子的银票。贪污是死罪,他如今是墙倒众人推,这还是他利用仅剩的一丝人脉藏下的,如今却不曾想会这么花出去。
那狱卒看了一眼四周,不动声色的将那张银票收入袖中,“你要问什么?”
“喻宁宫,这几日可有处置什么人?”
“处置?这我如何知道?”那狱卒扔了这么一句,又想起什么,“不过有死人倒是。那喻宁宫的老宫主为了暄清的事,竟连自己身边的一名副手也烧去献祭了。”
还真是如此。
刘问面色彻底灰败下来,他跌回远处,怔了半晌,喉咙里竟挤出笑来。这笑声低低的,似是自嘲,又透着一股衰败之感。
那狱卒摇摇头,心道是疯了。
狱门又啪嗒一声落下锁来,将泡沫幻影,富贵浮云,兴衰荣辱尽数湮灭在黑暗里。
下一秒,一只手猛的扒在了铁门上,“七殿下!我要见七殿下!”
这一声便如石沉大海般。刘问又在狱中接连等了几日,希望起起落落,天窗外的光熄了一次又一次,就在他几近绝望之际,铁门“刺啦”一声缓缓滑开。
男人灰灭的目光动了动,又如同一滩死水,彻底沉寂下去。
“刘大人,这几日过得好吗?”
刘问目光一震,猛地回过头,便见少年掸了掸袖子上的灰,似笑非笑地看他。
“七殿下...”刘问连滚带爬的过来,却被锁链牵制住动作,顾扶砚退后两步,他抓了个空,可一双眼睛却牢牢跟在顾扶砚身上。
“七殿下...您救救我...”
“刘大人高看我了,您贪赃枉法,秋后问斩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如何能救你呢?”
刘问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
是了。他和大皇子结党这么多年,顾扶砚上赶着折磨他还来不及?凭什么救他?
“只是我记得,刘大人还有妻儿老母尚在暄清吧。”
刘问双目赤红,“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敢对他们下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要做什么?”顾扶砚眸里含笑,眼角的那颗泪痣近乎妖冶,“大人不如想想,别人想做什么吧?”
他悠悠道:“我那位心善的兄长要除了你,又怎会做出这种斩草留根的事呢?再者说,您这些年在朝中想来有不少老朋友,凭您的那点势力,能护的住几时?想来有的是人想去关照一番。”
刘问回过味儿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啧。”
顾扶砚对他这个反应并不满意。
刘问心头一跳,“七殿下,您神通广大,必然有办法。我自知这辈子犯下大过,罄竹难书,可下官的家人是无辜的。只求您能留我家人一条性命在,我愿用我这条残命,为殿下赴汤蹈火,来生结草衔环来报。”
“大人言重了。我不需要你赴汤蹈火。我是来帮大人的。”
来帮他?怎会有这么容易?
刘问深吸一口气,“您说。”
“药是好药,可要价值千金。究竟是什么样的药,需要这么大的价钱呢?”
“大人,您说,究竟是药贵呢,还是另有隐情呢?”
刘问大脑混乱,只当是顾时锦卸磨杀驴,和喻宁宫联手,设局使他倾家荡产,又身败名裂。面上一时间青白交错。
顾扶砚见他神情,知他是未通,心底冷嗤一阵。
“我这里有一张方子,用的都是平常药物,却可以治疗疫病,一副药只需五文钱。若是传到陛下手中,是不是也算福泽苍生了?只是我那好皇兄手里已经有一张方子了,我这会出头,有抢功之嫌。”他语气有些苦恼,“该怎么呈上去呢?”
刘问若是这会还没反应出来,就是傻子了。他目光沉了沉,显然是在思考顾扶砚的话。
这个七皇子从冷宫出来,不声不响,看似人畜无害。可只正式见过这么两面,他才意识到顾扶砚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有一种感觉,这位是阎王殿下的修罗,站在他们看不见的高处高处俯瞰全局,却又不经意间朝局内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一下盘上棋子。
这宫中的尔虞我诈,暗度陈仓,于他而言不过游戏而已。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在冷宫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究竟是人是鬼?
可他已经这样了,将死之人,又有何惧?“既然如此,七殿下可能找到那日登府售药之人?”
顾扶砚不紧不慢地睇他一眼,“我能找,你敢认么?”
他眼底闪过一抹狠戾,“将死之人,有何不敢?只求七殿下来日得势,能照拂下官的家人。”
顾扶砚勾唇:“自然。”
自然是要好好照拂的。
“儿臣参见父皇。”
殿内的龙涎香不知何时起掺杂了一股苦辛气。
皇帝披着白色的中衣坐在床边,见到来人微微点了点头。
“你先前说,此次疫病的根源和雒伊的皮草有关?”
“是。儿臣此次奉旨查探金丹一事,顺藤摸瓜找到了一名医士,询问才知,这位医士师承天山药炉圣手冯佑,正是研制出治疫药方之人。此次出山,特救我北昭百姓于水火。”
皇帝听到有这等奇人,当即起了爱财的心思,只是担心这样的人不肯出山,试探道:“不知这位高人如今在何处?”
“父皇放心,儿臣回京后得知父皇头风病加重,特地将人请来,如今人就在殿外,父皇可要见见?”
皇帝心绪一动,“你有心了。”
他患头风病已经多年,这病隔三岔五便折磨的他头痛欲裂寝食难安,这几个月来更是愈来愈烈。人到末年,各种病症缠身,太医院的法子治不好他,这是油尽灯枯之势,他不服,但也不得不认。
可如今喻宁宫势力愈发做大,他又怎么甘心就怎么下去,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他本不报希望了。可仔细想想,平西将军这些年为国戍边,在外抛头颅洒热血。纵使这些年无人敢提,但他当年确实判错了案,误会了顾扶砚的母妃,才致使她在冷宫久病不治,抑郁而终,导致他和这个儿子错过了这么多年。
他一片孝心,他又怎能辜负?这位冷血的帝王第一次有了私心,他点了点头,“把人传进来看看吧。”
顾扶砚拱手,“是。”
“草民孙延,叩见陛下。”
纵使未披上那层龙袍,帝王威仪依旧。他只坐在那,平静的目光打量着来人。
这位孙延穿的是灰色的棉麻,衣服洗的半旧,身上不见多余的装饰,却是一层不染。举止不卑不亢,只见一眼,便令人觉得内心平静。颇有几分世外高人,不食烟火的气息。
顾玄裔道:“神医快快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