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为了证明什么,叶迁飞快竖起三根手指,“属下从始至终都站在您这边。属下不想和他产生任何瓜葛!”
白洎殷心下了然,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件事,大抵叶迁也是被迫知道的。
“那么他是他,你是你,我又怎会迁怒你?”
“只是,不知这个对不起我的事,是何事?”
叶迁默了半晌,极为艰难开口,哑声道:“赫丹,是属下的生身...父亲。”
这一句如惊雷般在耳边炸起,白洎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叶迁的身世会和赫丹有关,她心底觉得酸涩。
“这件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母亲从未和我提过那人的事,属下也是这一世寻故人遗迹,才凑巧知道。”
白洎殷正色道:“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在进入喻宁宫之前,还是乞丐呢。你如今有爱你的师父,何必为了出身前的那些晦气事迷茫痛苦一辈子。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一次,珍惜眼前人便是。”
“谢谢您。”
叶迁眸里闪过细碎微光,大人真的没有怪他,而是反过来安慰他。
他又怎能欺瞒大人?
“大人,七皇子为人偏执,城府极深,您若是要避,便要尽早做打算,做好随时抽身的准备。”
“喻宁宫门前的血还历历在目,若是有一朝能离开这是非之地,大人便早日离开。叶迁愿您做天上云雀,随风而动,不为世俗所累,随心随性,不再做傀儡。”
傍晚的风夹杂着一丝暖意,扬过裙摆,青鸾鸟振了振翅,却依旧驻足。
白洎殷目光动了动,微微侧目。
“我明白了。”
“叶迁。”她轻声道:“也谢谢你。”
她心绪纷乱,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房间。
心脏怦怦直跳,她想不出头绪,便只能从桌上随意拿了本书翻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下又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白日里她又观察了几位染疫者的症状,根据顾扶砚先前给的药方作为参考,却惊讶的发现最终研制出的解药和顾扶砚所给的竟相差无几。
是巧合吗?
所有的一切都混在一起,都在印证心里那个猜想。白洎殷很难再自欺欺人下去。她想相信他,可是她不敢了。
不敢赌。
她不想再拖,如今到了这一步,很多东西都是顺水推舟的好时机。既然如此,她不建议再加一把火,尽早结束这一切。
她揉了揉眉心,出了房门,却迎面见一人朝这边走来。她定了定神,选择忽略。
就在二人要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手臂传来一阵力道。
白洎殷被手臂穿来的寒意逼得打了个寒颤:“七殿下。”
顾扶砚看着她,目光定定,“你怎么了?”
白洎殷将手臂抽回,目光闪烁:“无事。夜深了,七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明早再来吧。”
“是吗?”顾扶砚也笑,只是这回他笑意有些不达眼底:“你对我很戒备,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这是一句陈述句。
他目光落在她面上,缓缓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明日便会启程回宫。”
白洎殷见他这般,心里有些闷闷的,这样的结果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抱歉。”
“你不必和我道歉,提醒你是我自己的事。这件事办成与否,对我而言并不重要。至于别的,你只需要去做就好了。”
他从始至终放不下的,只是白洎殷一个人在这边而已。
白洎殷似是没有预料到顾扶砚会这么答复,目光动了动,良久说不出话来。
顾扶砚道:“只是,我想要个理由。”
白洎殷默了半晌,轻声:“钟陵是喻宁宫的人,我想亲手处置他。”
“撒谎。”
白洎殷瞳孔一缩,骤然抬起目光看他。寒风吹过,扬起一缕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她目光颤了颤,定神道:“我想过,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让皇帝查出兜售假药的是喻宁宫的人,那喻宁宫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就会骤然崩塌。皇帝必会借此时机,想方设法对喻宁宫出手。但我也是喻宁宫的人,你如何能保证我不会受到波及?我不敢赌。所以我留下了符牌。钟陵的事,让我来解决。”
裘竹不会坐视不管。有了老鼠屎,除掉便是。但是白洎殷不敢让皇室的人来插手。
顾扶砚收了眼底的寒意,歉声,“是我考虑不周。”
他压下心底翻搅的情绪,他在退。
“你原本就不欠我的,此次特来提醒本就是仁至义尽。与你合作我并不后悔,只是我们各取所需。若是有朝一日我们真的立场相悖,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我不会。”顾扶砚被那几个字眼刺得心脏生疼,“我不会对你出手。”
白洎殷见他说得认真,轻声道:“以后的事,哪里能说得准呢?”
她知道顾扶砚见过叶迁了,她杀过他,这件事如果顾扶砚知道了,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前世她与顾扶砚至少还有几分旧情,可抵他留下遗言不再追究。
可这一世呢?她凭什么?二人又有几分情意,能抵得过这血仇?
顾扶砚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戾气,他强行将心绪压下,“你不信我?”
白洎殷未答。可只是一犹豫的功夫,月下的影子已经黑压压地逼近。
那人笑了,“那你信谁?叶迁?”
白洎殷心下一惊,压在心里整整一日的问题终于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们说了什么?”
还真是他。
顾扶砚眼尾一挑,嗤笑:“你猜。”
两世相处下来,白洎殷已经能分得清顾扶砚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的笑,而什么时候又是真的动了杀意了。
对方却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你喜欢他?”
白洎殷浑身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幻听。记忆力玉珏说的那句话话在此刻突然炸在耳边。
雒伊密道里的一副画面骤然浮现在眼前。接踵而至的是前世系在脚边的那串银铃。
不该是如此!
她寒声:“这与你没有关系。”
“我们只是盟友,如果你一定要干涉我私人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做敌人。”
白洎殷这话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可话说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此刻只想快点回房间洗个温水澡裹在被窝里,并不想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要与我做敌人?”
眼前的人眉眼间都泛着可怖得寒气,甚至让她想起前世顾扶砚攻入皇城那日。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好啊,那你自己想。我后日便走,是敌是友,我都听你的。”
顾扶砚笑了,本该是冰冷至极的眼神,偏偏试图借着笑容克制下一些,“白洎殷,你只需要想清楚了,来告诉我一声。”
白洎殷心绪乱极,她逃开了视线,调转了鞋尖就要离开。
下一刻她似是想起什么,步伐一顿,即便声音有些发颤,她还是问:“刘问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顾扶砚声音不带温度,“是我。”
这几日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情,眼下除了顾扶砚亲口说出自己记得上辈子的事,否则再没有什么事会让她觉得晴天霹雳的了。
可她还敢问吗?
她加快了脚步,背影颇有几分狼狈。
房门“砰”得一声反锁。
白洎殷跌坐在那床矮塌上,手里的玉石脱手,滑在桌上。
她忌惮地看了一眼那枚玉佩,抱着膝盖往里面缩了缩,尽量和它拉远了些。
她只当那些东西死过一回便能两清了。可真的两清了吗?
她做得事,别人忘不了。别人对她坐下的事,她亦不敢忘。
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想和他成为敌人。可时到今日,白洎殷才惊恐地发现,也许从一开始,顾扶砚所表现出来的温和,细心,都是装的。
全都是在诱导她放松警惕。
前世那个睚眦必报,手段狠戾的摄政王还历历在目。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覆辙了。
这一次,她们不做敌人,也不做朋友。
等事情结束,她便离开。
这几日,她需要快速将手里的事解决掉。
笔尖浸润墨水,在纸上留下一列列字迹。不知过了多久,笔停了,白洎殷唤了一声:“琼宿!”
房门被打开,女子跨入屋内,衣摆携过一卷风:“大人有何吩咐?”
白洎殷把纸递过,“把这个药方拿给大皇子,就说这个是治疗疫病的药。记着,此事只能让顾时锦一个人知道。”
“治疫的药?”
琼宿愣住了,她目光一喜,“您研制出来了!”
她话落才后知后觉什么,“是!只是药方既然是咱们喻宁宫研究出来的,为何您要将这大功拱手让人?”
白洎殷笑了,这姑娘倒是实诚。
“你只需去便是,我有我的考量。”
“是!”
她话落又是一拱手,闪身遁入黑暗里。
*
另一边,大殿内围满了人。顾时锦坐在堂上,颇为头疼得揉了揉眉心。
“殿下,这疫病蹊跷,医书上也无记载。若是无法查清来源,要想短时间内研制出有效的方子,只怕困难。”
“来源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是还需一些时日。这疫病拖不得,多拖一日百姓就要多受一日苦,还劳烦诸位再想想办法。”
他话落已经起身,朝着台下众人拱手。
这些民间搜集来的名医们面色微变,连忙回礼,“草民必竭尽全力。”
“殿下,喻宁宫的琼宿统领请求见您。”
顾时锦倒是没料到喻宁宫的人会深夜造访,他压下眼底的疑虑,温声道:“诸位稍等,本王先失陪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