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迁心中霎时警铃大作,“你要做什么?!”
顾扶砚却没回他,他话音一转,转若无意:“前些日子在边境,赫丹派人来绑架阿姐。若是我再晚到一步,阿姐性命堪忧。”
叶迁在听完这一句后,面上血色褪尽。
“你没护好她。”
“是啊,所以后来,我把赫丹的手指一根一根拔了下来。我挖了他的眼睛,扒了他的皮。可是你呢?叶迁。”顾扶砚笑得恶毒,“赫丹,可是你的父亲啊,你有何颜面面对阿姐呢?”
最后一句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抽去叶迁最后一丝力气。
他喃喃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他,能不认这血缘吗?”叶迁失了魂魄,可顾扶砚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打算,“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句,雒伊的上一任王,烛冕,也是死在他的刀下。”
“滚!他是他我是我!我与他早就没有了关系,我只恨没能手刃了他!”
赫丹此人风流好色,妻妾众多。有一年他来了北昭,跑到窑子里过夜,一夜荒唐,意外有了叶迁。等赫丹事后回了雒伊,根本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个儿子。
叶迁的母亲本是怡红院的歌女,名唤叶秋。发生意外后不忍将孩子打掉,只能苦苦哀求楼里的妈妈留下她。那妈妈自是不可能同意。叶秋就用自己的月钱来抵,后来一番磋磨,那妈妈才勉强答应下来。
等孩子出生,楼里的姑娘便一人分一口口粮给他,直到叶迁渐渐大了,开始做些洒扫清洗的活。但好景不长,叶秋产后败了根子,有一年一场重病终于发了出来,叶秋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叶迁。他生的瘦小,哪里能干什么活呢?
那妈妈原本就是看在叶秋的面上留下他,这下叶秋死了,那妈妈看到叶迁就心烦,没过多久就把人扫地出门了。
叶迁的师父早年做的是镖局的生意,路上遇到叶迁,见他倒在雪地奄奄一息霎是可怜,就把人捡了回去。若不是后来遇到了师父,他只怕活不到今天。
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赫丹,这个人害了母亲的命,害了大人父母的命。
而如今,他身上竟然还要流着这恶人的血!
叶迁双目恨的要滴出血来。他力气猛的大涨,竟直接挣脱了漓风的桎梏。下一瞬他从袖中抽出一把银寒的匕首。
漓风面色一变,就要拦在顾扶砚身前,却见叶迁竟将那匕首朝自己的手臂划去,这一刀用了九成力,伤口又长又深,顷刻间,鲜血便染红了衣袖。
漓风听不懂二人交谈,但也能察觉隐隐出一点什么。只是信息量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叶迁为何会突然发疯。但通过对方神色,还是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叶迁跪在地上,抬着目光定定看着顾扶砚,笑得有些自暴自弃,他早就恶心透了自己。
“我把血流尽了,便和赫丹再无关系。但你呢?顾扶砚,若是让她知道你还有前世的记忆,她只会恨你!何必互相折磨呢?前世的教训还不够惨烈么?”
顾扶砚面色猛的一寒,眼底杀意翻涌。那双阴翳的眸子盯了他半晌,“我记得,你还有个师父在世吧。”
叶迁眼底的血色在听到这一声后似是褪下去了一些,他快速道:“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阿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可你若是有意想和我们姐弟亲近,那不如也请你的好师父到府里来做做客,如何?”
顾扶砚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再说,你都出身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现在一步踏错,也许还会害死了自己的师父。
他对叶迁,向来不会手软。
“卑鄙。”
顾扶砚的心情在听到这一声后终于转好了些,他只冷冷看他一眼,如同在看一只蝼蚁,转而调转了脚步,朝宫内走去。
身后却意外的传来一阵哀戚。
“你放过她吧……她...”
顾扶砚顿住脚步,他压下心底的异样,怀疑地睇了一眼叶迁。可叶迁似是面临着艰难的抉择,又似是被抽去了魂魄,终是没了下文。
*
白洎殷先前让玉珏寻了几本她指定要的书,她要得急,所幸玉珏效率极高。等白洎殷用完晚膳,那几本书已整整齐齐地叠在她的桌上了。
白洎殷照着记忆翻开书页,过了半晌,她翻书的手一顿。
找到了!
这上面记录了一种病症曰“疽”,其中“皮肤颜色晦暗没有光泽,如同牛颈部的皮肤,质地粗糙坚硬”与她今日看到的感染者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大体相同。
皮肤上有黑色焦痂,周围有明显的肿胀和水疱。
这上面还记录了一种病叫“痈疽”,但总体病症及病因与现下暄清百姓所患疫病天差地别。
前世疫病肆虐,太医院必然是将医书翻遍了,都没翻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往年的医书都没有记录过这种疫病。再加上这边没找到源头,是以疫病迟迟无法控制下来。
所以如今要想靠她手里这几本书就能找到一模一样的解法是不可能的。
要怎么把消息传给太医院呢?
白洎殷垂眸思考了一阵,下一刻,一道敲门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这么晚了谁来找她?
她将手里的笔搁下,“进。”
房门应声打开,一卷凉风携来,在纸页间徘徊片刻,屋内闷热散去些许。她抬起目光,却见一人背着夜色,月霜洒在他玄色的衣袍上。
白洎殷愣了一下,道:“你怎么来了?”
顾扶砚眸光捻着月色,也不知是否看错,她竟觉得那目光有些温柔。
“来办点事。”他抬手,作势要把门给关上。
白洎殷见状连忙出声:“别关。”她说完又补充一句,“屋内有些热。”
顾扶砚手一顿,侧过头一字一句轻声道:“有事商量。”
那模样似是在征询白洎殷的意见,看起来乖巧极了。
白洎殷当即反应过来。顾扶砚突然来暄清,极有可能是皇帝暗中给他安排了任务。看样子是事务机密,不便让人知道。
她最见不得顾扶砚这副样子,哪里忍心拒绝?
“那便关吧。”
房门轻轻合上,顾扶砚朝这边走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靴子的原因,几日不见,白洎殷觉得眼前的少年愈发高挑了些。
她示意顾扶砚坐。
二人隔着一张桌子。白洎殷问:“可是和喻宁宫有关?”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他先没讨论这件事,只是问:“这几日顾时锦可有找过你?”
白洎殷微微颔首,“找过一回。”她提到这个人不知怎得有点想笑,忍了一会儿,出声道:“我讽刺他派的人不顶用,他还当我是在闹脾气。你这皇兄人真有意思。”
顾扶砚听出白洎殷话里讽刺,眸光微黯,“他若是再要找你,就别去了。”
白洎殷听了这话,隐隐猜测对方是信不过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为何?”她一手支颐着脑袋,似是又想到什么,微微叹了口气,“他这回也没说想让我做什么,倒是把解药给我了,我没敢吃。”
顾扶砚袖中的手一僵,笑容有些生硬,但还是解释,“没吃是对的。他给你的东西里放了东西,你若是没吃,他会察觉,便信不过你了。”
白洎殷连忙坐着了身子,渐渐反应过来顾扶砚的弦外之音。
假使顾时锦信不过她,却还要约她过去,便是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怕是会对她出手。
这人前世能和顾扶砚斗到最后,不是没有原因的。是她这几日没来得及细想,轻敌了。
“多谢你提醒。”
“最近喻宁宫有人高价售卖‘金丹’,你可知道?”
白洎殷心下了然,“我前两日刚刚听说,这几天事多,便还没来得及处理。”她说完意识到什么,蹙了蹙眉:“这事不简单?”
“猜的不错。我的人查出来,‘金丹’是假的。皇帝要对喻宁宫动手,便是要以这件事为突破口。只是我怀疑,这件事另有主谋。”
白洎殷垂眸思考了一阵,半晌,启唇道:“如果要说另有主谋的话,那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喻宁宫的人。第一,这个人需要大量的钱财,第二,此事如果被查出来,极有可能成为两宫间的导火索。所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乱中起事。
顾扶砚明显明白了白洎殷的意思,“洎殷心中可有人选?”
白洎殷心绪飞转,并未纠结这个称呼上的问题。她思索了半日,还是道:“两个人,裘竹,钟陵。第二个人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是裘竹,这件事没有理由她不知道。
但如果是钟陵,那他就一定还有内应。
“好,我明白了。那可否劳烦洎殷明日开门一个时辰,让我进来拿人?”
顾扶砚这回是受了皇帝的命,原本可以杀个突击,但还是特地提前来提醒她,白洎殷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明早去抓人,你届时直接带走便是。”
她话音刚落,便见顾扶砚朝自己露出一个笑来:“好。”
这笑容明媚。顾扶砚很少这样笑,不夹着讽刺或杀意,而是发自内心的。白洎殷被着一下晃了眼睛,突然想起前世两人还在喻宁宫的时候,那时候的顾扶砚乖巧极了。
白洎殷晃了晃神。
后悔吗?
多少有些吧。她不知道后来顾扶砚经历了什么,可白洎殷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当时那个形式,这是白洎殷能想到让他脱身的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