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洎殷对这一出并不意外,她将目光移向顾扶砚,却在对方镇定的眼神里寻得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场上霎时陷入死寂,众人抬头看去,便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站起身子,他面沉如水,一双阴翳的眸子里俱是杀意。
台下战战兢兢跪倒了一片。
下一瞬,顾玄裔兀的笑了,这笑声在死寂到诡异的氛围内透着恐怖。
“皇后,你还真是给朕安排了一出好戏啊。”
王语零听出话里的讥讽之意,饶是素日里端得再临危不乱,施了粉黛的面色仍不了避免地苍白了几分。
没等她开口,顾玄裔扫了一眼台下,“诸位怎么都跪下了,不继续了?”
众人一时连大气也不敢喘。“陛下息怒!”
“息怒?”皇帝冷笑,“诸位不如说说,朕为什么要发怒?”
能回应帝王的只有沉默。
“你们当中是有多少人等着看戏的?是台上的戏不够看了,你们闲得吃了雄心豹子胆,还准备看看朕的戏了?!”
台下已有不少人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不敢。”
“不敢?!你们胆子大的很,有什么不敢?!不如朕这帝位也直接给你们如何?!”
白洎殷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平西将军在外征战沙场,这些年落下一身伤病。你们倒好,一个个享着高官厚禄,每日含沙射影,想方设法排除异己。”
顾时锦面色微变,垂下的目光里散着冷意。
中计了。
顾扶砚究竟对皇帝说了什么,才会让皇帝不加猜忌,反而如此维护。
“皇后,你说呢?你排了这一出杀鸡儆猴,是想提醒朕,平西军功高盖主,会是下一个曹操么?”
“还是说,你是想告诉朕,你是伏皇后?真是好大的脸!”
众人心知此次帝王是半分脸面也没给皇后留,他是真的动怒了。
王语零面色难看,已跪下身子,“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一届妇道人家,万万不敢起这等心思。”
皇帝冷嗤出声,“原来你还记得。”
“来人,把这帮浑水摸鱼,别有用心的逆贼给朕拿下!”
此言一出,禁卫黑压压的包围了戏台,场上告饶声一片。
朝中老人出言劝道:“陛下,今日是您的寿宴,怕是不宜见血啊。”
皇帝双目赤红,冷冷扫了一眼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容,最终闭了闭眼。
“把人拖下去,听候发落。”
“皇后言行无状,禁足坤宁宫。”
赤舄踩下台阶,帝王跨步离开。龙袍掀过午后空气里那股沉闷之气,宴席不欢而散。
白洎殷心绪稍定。
皇帝这个态度已经摆明了,眼下他不会对平西王起猜忌之心,反而十分重视。谁若是敢从中作梗,那便是挑拨君臣关系,意图谋反!
王语零僵在原地,凤袍下的那双手微微颤抖着,头顶的凤钗沉甸甸的,压在上面的是那句“好大的脸”。
她朝台下看去,双目对视,母子二人的面色俱是难看到了极点。
顾扶砚掸了掸袖上的灰,看向顾时锦的目光里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笑容里尽是挑衅!
顾时锦眸中寒意一闪,但只一瞬,又恢复回以往温润的样子。
然他袖中拳头握紧,泛白的指节下是殷红的血迹,暴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白洎殷回到喻宁宫休整几日,又收到顾时锦暗中送来的纸条。上面的内容仍旧是约她到长乐阁一见。白洎殷想到那日顾扶砚的话,便装作眼瞎没看见。却不料没过两日上面传来消息,要她与顾时锦前往暄清主持祭祀。
上次的事过后,皇后被禁足坤宁宫。但因为治疫的事刻不容缓,是以皇帝暂未迁怒到顾时锦。
一眨眼天气已经炎热起来。白洎殷坐在轿子里颠簸了一路,小憩完起了一身薄汗。所幸百攸到暄清中间只隔了个长岳,路途不算遥远。
等马车进了城,才发觉这地方安静的反常。街道上大大小小的门窗紧闭,本该热闹的街道也荒无人烟。
马车在地方喻宁宫前停下,白洎殷刚下去,已有人上前给她安排住所。用过晚膳,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祭司大人,我家王爷请您过去一叙,商量祛疫事宜。”
白洎殷提笔的手一顿,“知道了。”
那日白洎殷放了顾时锦鸽子,今日让顾时锦得了机会,借公事的名义约她见面。她倒不是担心顾时锦会众目睽睽对她下手,只是在想一会该如何应对。
一眨眼,人已至门外。
那小厮在外面道:“殿下,祭司大人来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房内传出:“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白洎殷抬脚进了屋子,便见一人坐在桌案前,手边堆着数卷卷宗,他如墨般的眸子已经看了过来。
白洎殷眉眼含笑同他对视:“不知殿下深夜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顾时锦抬了抬手,示意白洎殷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下。
“祭司日理万机,平日里请不动。今日得了机会共事,自然要请祭司过来商量一番。”
顾时锦明显是话里有话,可白洎殷却好似浑然未听出来一般,笑道:“喻宁宫主管祭祀礼仪本是分内之事,殿下若有吩咐,光明正大派人来请便是,洎殷岂有不来的道理?”
顾时锦听完却笑了,他似是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了一般,“本王很好奇,我那弟弟给了你什么好处?”
白洎殷捻动着手腕上的珠子:“殿下不如想想,自己派去的人为何那般无用?”
这话可以说的是相当不客气了。但顾时锦听完,笑容里的那股阴翳似是散去了一些。
他温声道:“此事是我御下不严,连累你了。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死里逃生了一回。”
白洎殷垂下目光,敛去锋芒,不显做作,反倒瞧着势弱,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了怜惜的心思。
“可我听说,你当时被雒伊人劫走,是他救的你?”
白洎殷心念百转。
这件事原本给顾扶砚压下来了。但毕竟那么多人见过她,顾时锦耳目众多,若是走漏了风声,也不奇怪。
她抬眸笑笑,纠正道:“他救我,是因为西北大营混入了奸细,他怕担责罢了。”
顾时锦微微颔首,神色欣慰:“你明白就好。我那弟弟从冷宫出来,性子自然阴翳古怪。我的人查出来,当年冷宫有三名太监和他起过几句争执,他转头便将人凌迟了。火海里只找到几具枯骨。这样的人,手段残忍,与之共事,怕是落不得好下场。他如今也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白洎殷转动珠子的手兀的一顿。
那几名太监是顾扶砚杀的?
可她那日问过顾扶砚,他分明说人不是他杀的。
顾扶砚没有理由骗她,可这事确实像他的手笔。只是如今顾时锦没有将这件事传上去,应该也是因为找不到确凿的证据。
这一次白洎殷抬起目光看向顾时锦。
“与他共事,是落不得好下场。反观大殿下倒是体贴下属,坐在台上费尽心思指挥全局,生怕让我们知道太多。回头派出去的棋子个个被折磨致死,就连我也染了一身腥。可见大殿下对自己人是用了九成力气,绞尽脑汁了。”
这话赤裸裸的都是讽刺。
顾扶砚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这些人恶意拖延,导致耽误了病情,最后回天乏术。就算顾扶砚把那几人杀了,也是他们该死。纵使顾扶砚的手段她无法苟同,但刀子不是砍在她的身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职责他,她也不行。
白洎殷向来护短,容不得旁人对自己身边的人指指点点。
顾时锦面上的笑容在听完这段话后骤然一僵。但过了半晌,他只当白洎殷在闹脾气。他收了眼底的寒气,从袖中取出一物,温声哄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我已将解药配出,权当给你赔罪。洎殷,可否消气?”
白洎殷被最后一声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压下眼底的恶寒,看了一眼那瓶东西,好像全然被收买了一般:“这次你要我做何事?”
可顾时锦哪里就这么快相信她?他笑了笑,“届时我自会知会你,你这几日安心歇着便好。”
白洎殷自知这王八不好忽悠,便没有硬来,只是将那药瓶接过。
“如此,便等殿下消息了。”
顾时锦微微颔首。
回去的路上,白洎殷提着灯,晚间的风夹着一股暖意,吹动着灯下的裙摆,思绪散开。
这疫病起的蹊跷。
上一世宫里派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却迟迟查不出病因,祭祀无用,最后疫病难以治理,便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也是这个时候,白洎殷联合钟陵,杀裘竹上位。
可这一世,疫病整整提早了一年爆发,是偶然,还是她的重生引发了一系列改变?
白洎殷陡然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她定了定神。若是她找到引起变化的那根杠杆,是不是就有机会查出疫源?若是将疫病解决,她便无需被送去火祭,或许可以稳一手。
想到这里,她快速回到房间,翻出纸笔。
变化?
她前往边境,似乎比前世早了一年,加上在雒伊发生的诸多事宜。
可这和疫病有什么联系呢?
她想起两地通商的事。难道,这病和雒伊有关?
白洎殷想了半宿未能想出头绪。
第二日天亮,她去祭场将相关事宜安置了一番。待事情忙完,已是几日后。她腾出时间去了一趟灾民区。
先前染疫的人越来越多,养济院塞不下,她便下令让当地喻宁宫将大门打开,腾出院子安置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