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萝听到爆裂弹炸开的声音时并不惊讶。

她已经无数次听到这种声音了。

在雾气朦胧的战场上，在模拟战斗场景里，在满载弹药而不堪重负的运输机里。弹药倾泻而成的熔炉将血水化成腥臭雾露，又携带着空洞回响回归天际。

然而这次的炸弹引发的是……

凝成一股洪流的愤怒叫声。

她悚然回头，视野被一层淡淡的红色“粘液”蒙上。一层接着一层的人脸在血红色中沉浮，互相传递着同样的感情，像一只原地蠕动，长满了人脸的可怕怪物。

“他死了！死了！那个维和官当场打死了他！”

人群的声音尖利，洪亮地敲击头皮——

乌萝撞开身边跌跌撞撞的人，从无数莽撞挥舞的手臂里寻找出路。一辆浮空车歪歪扭扭挤开人群靠近，她冲上前借机躲避，不料半路上被人狠推一把，迎头撞上了车窗。

车窗由黑转透明。卡西乌斯坐在驾驶位，对她说道：

“上车。”

车主蜷缩在后座，望着仿生人瑟瑟发抖。

人群的推挤力道一波比一波强势。乌萝翻身抓住车门，咬牙道：

“往上！”

浮空车原地起飞，她攀在车外俯视渐渐缩小的人群，从蠕动规律里望见了利维娅的异能留下的痕迹。米聂卡在人群之上飞速移动，像是银针穿梭，避开靠近的维和官，惊醒那些浑噩的人脑。

利维娅现在才是混乱的源头。

乌萝的视线逡巡一圈，看见那几根细细的临时充电桩。它们原本是作为防护罩充能基座使用，此时在她看来另有他用。

“把我放下去。”

她侧身指向充电桩。

卡西乌斯充耳不闻，打开车窗想将她拉入车内。乌萝原地不动，两人在飕飕穿梭的气流里沉默较劲。

仿生人的表情里甚至带着一丝疑惑：

“下方，危险。”

“我命令你，放我下去。”

她抢在他说话之前坚定说道。

这句话异常有效。

仿生人收回了手，调转行车路线。

浮空车向充电桩转向。乌萝迎风眺望蠕动的人群，正好看见米聂卡已经到达了被爆裂弹炸成残尸的男性的位置。

那具所剩无几的残躯被触须温柔捞起，散落血液重新向米聂卡汇聚。这一次维和官终于触及米聂卡的衣摆，多方异能攻击同时挥出。

米聂卡沉默忍受他人制造的伤口，情绪化为毒液进行反击。有的维和官清醒了，另一些在利维娅指挥下卷土重来。

等不及让浮空车再靠近一些，乌萝隔空跃上充电桩，俯身去启动防护罩。

脚下的充电桩随风倾斜的吱嘎声催促她保持速度。

她后仰身体延缓充电桩的倾斜角度，口中高声呼喊维和官们：

“喂——用这个！！”

几个尚且能摆脱利维娅控制的维和官陆续占领其他充电桩，按照乌萝的指示一起启动防护罩。

脚下支点回旋颤动，像是过于绷紧后即将折断的树枝一样要将她抛向下方人群。

“现在……”

乌萝动手打开防护罩，缩短范围直至它彻底笼罩利维娅。

蓝光聚拢成屏障的一瞬间受到利维娅的异能攻击，原地转为单向监牢，将利维娅单独困在其中。代号睡魔的维和官被同伴带到防护罩前，迎着她的目光施展技能。

利维娅的面容陡然放松，悄然倒下。跟随她一起倒下的人群安静如同坟墓里的死尸。

米聂卡坐在昏昏入睡的人群之间，因为维和官们靠近的声音而回头，松开了怀中尸骸。

他并没能完全修复死者的身体，只是顺着残躯生成孱弱的新生皮肤，大致勾勒出了生前的轮廓。仿佛有一部分沉重的生命从他的体内转移到了死者体内，此时的他愈发脆弱，疲倦。

首先接近米聂卡的是密探，然后是趁着危机过去，大胆贴近拍摄素材的记者。

“让一让，让一让，小老鼠们，生命短暂啊。”

密探驱散记者时引用了某句名言，并且觉得自己十分幽默似的吭哧吭哧笑起来。

他示意米聂卡放弃怀中尸骸，立刻和自己离开。两人回头，正好对上气势汹汹，满面血痂的乌萝。

密探眼睛往身后一瞥，想找到维和官为自己壮胆，却没找到人。利维娅身边的人群全都在向外逃离，像是一刻不停的漩涡，吸引了所有关注焦点。

在密探身后，米聂卡摇头制止乌萝的行为。

她咽了口嘴里的血水，忍住愤怒情绪带来的苦味，手中的武器却被体温焐的发烫。

“刚才你干得不错。”

密探知道自己安全了，甚至对乌萝扮了个鬼脸：

“我敢打赌你现在肯定想掏出武器来教训我。尽管来吧。在场的人一定都愿意为你挥出正义的拳头。”

“不。”

乌萝的手艰难地从武器上移开，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攥拳：

“他们和您这种食腐者的正义感不一样。现在滚吧。”

密探无所谓地噘嘴：

“唔，吃什么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那只执行正义的手在哪边。你和这位朋友都来自农业卫星，肯定对这只手不陌生吧？”

米聂卡接话道：

“要是再不离开现场，被执行的正义可就是您了。”

密探往四周看了一眼。

不仅是余怒未消的伤员，连使女团的成员都在暗暗盯着这边。记者聪明地收起了相机，转为隐藏拍摄。

他无话可说，整顿衣着上的密探徽记，厉声催促米聂卡加快脚步。

离开之际，米聂卡一直回头望向乌萝的方向，想要用微笑宽慰她。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米聂卡被押送上车，浮空车驶过街角，乌萝才下定决心，要前去指挥部调查那名密探拿到的证据。但是她不能以现在的装束……

仿生人还没说话，她就已经料到了，让他管好自己的嘴。

她的思维还在高速转动，以至于忽略了血液涌上大脑，视野渐渐模糊。

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艰难走了几步，灰黑地面变成了飞扑靠近的发光蛾群，钻入她的眼眶深处，在记忆里留下一道又一道游动的痕迹。现实被剥离出去。

仿佛只是一次呼吸过后，短暂的睡眠到达了边缘地带。各种事物重新浮出水面，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出各种形状与阴影。

有轻薄的织物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掀起阴沉凉意。附近有来自他人的温度，不过并不明显。只像是被雨浸湿的篝火余烬一样，若有若无地传递出温暖，衰弱的错觉。

乌萝被遥远，痛苦的惊叫声扯出梦境。

卡西乌斯正在用折叠整齐的手绢擦拭她脸上的血迹。见她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躲避，他留下了手绢，坐远了一些，在黑暗中安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