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留新住处是在清水镇凌云峰北侧,他的新任务是照顾重伤的顾俨。因为被直接穿喉而过,只差一点就死了。这段时间谢长留一直在想方设法吊着他的命,不过宋璇玑并不愿意谢长留照顾顾俨,她觉得人之将死,死了就死了,留着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她住在谢长留这里,蹭吃蹭喝。
谢长留给她做饭洗衣,她也没有认为很奇怪。她不赞同谢长留这种莫名其妙的善心,或许是因为她是姜堰的大儿子。那么多的草药跟上好的人参落进去,跟无底洞一样,浪费死了啊。
同时这里还是顾素衣明园养他长大的姜叔叔埋葬的地方。大抵是近乡情怯,其实顾素衣一直没敢来,他想自己或许就是个祸害。
但顾素衣总算是敢来了,他最亲近的大哥还在这里。虽然每回碰见谢长留都思考这人是不是眼睛瞎了,为什么要钟情于宋璇玑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可是转念一想对方容姿甚美,便也情有可原了。
顾素衣到了就喊:“谢师叔,你在吗?我是素衣?我来找您道歉了。”
谢长留去采草药了,只留下宋璇玑一个人守护顾俨,当顾素衣进来顾俨的房间,大喊:“哥哥,我来看你了!”
然而顾素衣却看到了让他触目惊心的一幕,宋璇玑甩手就是给了顾俨几个巴掌,一边打一遍骂:“死贱人,你怎么还不死,都怪你!”
顾素衣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撩开门帘。
宋璇玑拿着药草抽打着顾俨的脸,又骂道:“一个个的都是白眼狼!你有什么好的!”
顾素衣不知道宋璇玑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也不管她是不是什么自己的母亲,就在宋璇玑下一巴掌打到顾俨脸上时,顾素衣眉目极其阴冷,他先是拉过宋璇玑的身体过来自己那边,他皱了下眉,下一秒!
响亮的一个巴掌反打到宋璇玑的脸上。
啪!
那上头有极其明显的一个五指印。
那力道不能说温柔,得说残暴——何值曾经评价顾素衣,性格极为良善,却也极为偏执,恨者恨其死,爱者为其死。
响声极大,宋璇玑没能反应过来,顾素衣已经抽出了长剑一剑插到宋璇玑心口,就差要半寸,谢长留惊呼,她手中的草药落地:“你在干什么?!杀人啊?!”
谢长留如愿以偿跟宋璇玑过上了夫妻相敬如宾的日子,可对方就是个小姐,什么都不满足。什么早上起来要用露水洗脸啦,什么要吃最南边的饼子啦,什么要亲自烧一大桶的热水啦。
拜托,他是郎中,不是下人!
医者仁心,谢长留忙去劝阻:“她是你母亲!你要弑母?”
顾素衣什么都不在乎。
唯独,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顾素衣冷笑道:“母亲,凭她,要做我的母亲,怕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配。”
然而此时,宋璇玑却道:“果然,跟你那个娘一样,跟了个男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有人帮衬就……”
“你不是公主吗,怎么心思这么歹毒?”顾素衣反唇相讥,“只能说谢师叔没眼光,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打我哥哥做什么,他是个病患,你怎敢言语欺辱,如此不知羞耻?!”
宋璇玑话就梗在喉头。
顾素衣又说:“你不会是被老国主赶出来的吧?”
傅容雪只是出去散个心,闻得屋内一阵打斗声后赶忙进屋。
宋璇玑的话他听到了,顾素衣的话他也听到了……他看见谢长留评价了句:“这就是你说过的小甜心?”
傅容雪是真的觉得顾素衣哄起人来那是心窝子都舒爽,他欲言又止,不甚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又刚想起顾素衣的乖巧模样,他说:“我没说错啊……”
谢长留指着宋璇玑的惨状扬扬手说:“……你真真眼拙!”
不过顾素衣的确有那资本,人是真的长得令人过目不忘,极具欺骗性,只是动不动开膛破肚,灭谁全家。
傅容雪见状:“…………”
谢长留反道:“我没你这徒弟!你少来我凌云峰!”
字面意义上的贬义词。
谢长留也消了对宋璇玑的善心,他道:“我把你治好了你便滚吧,你是什么东西!白吃白住这么久,我怎么就没看到你打病患,你连姜堰半点慈心都没有。人家还照顾你儿子呢,你倒好,以母亲身份自居,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啊……烦死了。”
宋璇玑表情一瞬就颓丧了。
她闭上眼睛,抓了抓地,心中最后一块念想没有了。
顾素衣觉得,谢长留是那种心中抱有无限美好幻想的人,可幻想破碎,也比什么都现实啊。
“我来今日是求师叔开几副安神的方子给我二哥哥,能开吗?我给你钱。”
傅容雪:“……”给他?!
他一脸震惊。
谢长留也瞪大眼睛,转身就去拨算盘了,可以开笔大生意。
顾素衣从善如流道:“不吃甘草,讨厌薄荷味,要酸味的,最好是酸酸甜甜的那种糖丸。”
“头痛了有三年了,吹风容易头疼,嗯,我想下啊,你是不是原先开过通宣理肺的?要温补性好的,我再要几斤红枣干跟明目的枸杞。再让我拿点决明子回去熬,给我拿一个月的药量。”
“没刮过痧,但……”傅容雪咳了几声,忙不迭把人拉到一边,却问:“你哪来的钱?这小糟老头可是漫天要价的。”
谢长留算盘打得咣咣响,他笑着说:“五千两白银。”
顾素衣道:“从哪里挖就还给哪个的呗,我敲竹杠得来的呀,傅舟的爹荣亲王那么贪,我让荣夫人拿十万两白银,她可是轻轻松松就拿出来了……原先傅易在位好像就不是很清廉的样子。”
谢长留一愣,沉默片刻,算盘也不愿意打了,又说:“此事当真?”
作为前任太子,他管事的时候少,哥哥承担得多,他问道:“素衣你想当皇帝吗?”
顾素衣觉得他话问得奇怪,他说:“若是我要当皇帝,我早回楼国去了,留着破地方干嘛?我只是想回楼国跟现在也不一定哪方好,你不如问容二哥要不要当?我一向都觉得——”
傅容雪捂住顾素衣的嘴,他无奈道:“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嘴甜得很。不要没事找事。”
顾素衣无聊真玩起了草药,宋宇凡却在这时来接宋璇玑了,他眼瞧见宋璇玑,细想这女人倒是被打得狗屎不如。
宋宇凡逼问:“谁干的!到底是谁?!”
顾素衣闻见一股草药味,这不似傅容雪身上的那股香,更像是其他的,他想起短命鬼傅舟说过的话。
——那个楼国商人。
他笑得神神秘秘,便是对宋宇凡说:“你骗我啊,到底宋璇玑是被人赶出来的还是你从楼国来,带她逃难的?不说全家死光。”
宋宇凡道:“我只是来拥都做些草药生意,老国主有难,是为真。”
顾素衣点头:“哦,那你带她走吧,还有,我打的,有意见,尽管来。”
他笑了下,天真无邪的。
宋宇凡哪里还敢,他起身扶着人便走了。
顾素衣眼不见心不烦,心中甚美,又挨在傅容雪身边,蹭他的颈子说:“马后炮,活该!哼……”
傅容雪知道顾素衣凶残,时不时又很有逼数,思量一些事有时有极端,也分外考量。
他心好累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到底几岁?”
傅容雪刚坐下,顾素衣牛皮糖一样往他身上爬,就真的好像一个小孩子。
“我三岁啊,刚那宋璇玑打我哥哥,我自然十倍奉还,管他是谁,弄死就行了。”顾素衣眯起眼,懒洋洋地靠在傅容雪胸膛,傅容雪却看到他脸色煞白煞白,浑身紧绷得很,他忍不住亲了亲对方的侧脸,说了句:“看来我教你的都听进去了。”
顾素衣心满意足,好像是真的困了,说我睡了我睡了。
傅容雪感觉自己脖子都给卡断气,但顾素衣也是真的睡了。
浅浅的呼吸声传来。
谢长留翻着医书,抬眼看了看徒弟,仔细算着分量,他道:“你小甜心是真惦记你,居然知道你喜欢喝决明子熬的水……”
傅容雪听到小甜心三个字觉得谢长留简直神经病,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气得人不要不要的。
他横眉,眼波潋滟,姿色无边:“有人宠我,你有意见?”
谢长留平素就被爱徒喊糟老头子,有事师父,无事谢道长,有难更是撇个两清。
“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傅容雪抱着个人,谢长留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谢长留气喘吁吁,他怎么可能打得过爱徒呢?
他虎了脸去敲算盘,决定死死恶狠狠敲几笔大的,“清水镇百姓缺钱看病啊,我可没那么多银子垫付买药,你最好给我早点解决陈晗!!”
傅容雪点头:“师父也不是那么不没仁义心的太子嘛,有人说你薄情寡性,我却是从来不信的。”
谢长留低眉,“我老了,不中用了,略尽绵薄之力吧!说起来,那傅宣如此欺辱你,便也是不管了,韬光养晦也不是这么个养法啊……”
傅容雪沉思:“我一直想问,那姬昌从前也不爱表现啊,怎么最近风头如此之盛,前阵子我得到了我舅舅临安侯的书信,他好像是还没死。”
“我很好奇,师父明明是太子,怎么就不愿做那皇帝了呢?”
谢长留挑眉,打着算盘:“你问我一个花二十年时间去解释的问题,我怎么答你?”
“我看啊,你可以选择自裁,一了百了。”谢长留又说:“你是没胆量的人。”
傅容雪道:“就算我一个人一往直前,那傅宣做出这样的事,我便又能如何了?!有意义吗?!”
顾素衣惊道:“贼人乱刀砍死!”许是做了噩梦,打了个摆子。
谢长留:“……”
傅容雪:“……”
顾素衣听两个人絮絮叨叨,他睁开眼,头痛欲裂,便问:“讲啥呢?”
傅容雪觉得小甜心是真不适合顾素衣,真不知道谢长留脑子里到底是不是浆糊,他说得好乱七八糟,听不懂。
“无聊。”傅容雪抱着人就送他到睡去了。
谢长留道:“不是你,总有人要弄死傅宣的,但也只有你,有那个本事。年轻人啊……头破血流,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笑了笑,草药是苦香,但也没有很甜。
顾素衣却问:“我哥哥要怎么醒?”
谢长留坚定道:“楼国国主曾有一根吊命的万年人参,只不过遗失了,若是能找来……”
傅容雪:“只是如此?”
谢长留说是,顾素衣恨不得当即拔地而起,还没窜出去就被傅容雪一巴掌给劈晕了。
接下来便是顾素衣老老实实睡了觉,而那一旁的宋璇玑被宋宇凡接走后就被人扔在了湍急的河里。宋宇凡觉得她只有那么一点利用价值了。
宋璇玑早就昏睡过去,她被河水冲走,一直到深河里,直到被淹没。
第二日,顾素衣便回到了宁安府。从前他送给傅容雪一株万年人参,本以为是当做假成婚的礼物,哪知这么巧。不过回到府上便出现了大问题,他刚打了个哈欠,便是听见大厅内一阵杯盏破碎的声音,顾素衣赶忙去看,就看到刚苏醒过来的路夫人面若冰霜,她冷冷道:“今日我路诗阳,与你彻底和离!跟你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你口口声声说你与荣夫人无关,直到今日你都想跟她再续前缘,你当我路诗阳是谁?”
傅正指责,神态十分冷静,他说:“你心眼永远都是这么小,如此斤斤计较,和离便是和离?呵,我又能奈你何?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两只鼠目,不见泰山!”
路诗阳:“你总有那么多次说词,你明明就是个抛妻弃女的王八蛋罢了,是,我是小心眼!你说的都是对的。”她背过身不愿去看傅正。
顾素衣简直头皮发麻,傅容雪摁了摁太阳穴,然而这个时候最呕心的来了,徐冽提醒傅容雪说:“主人,那万年人参被王爷拿去送给陈千了,说是礼尚往来。”
顾素衣:“……你说什么?!”
他心叹傅正怎么跟顾南一般般样,此时傅容雪看到父母大战,那标志性的互骂,他头好痛,又问:“小姐呢?我阿姐哪里去了?”
徐冽道:“去黄石楼了,凌将军好像在跟他的旧友们请客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