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半倾、杯碗凌乱，那不知道是茶水还是酒水的液体躺了一地，一路流至檀木柱旁，沾湿了一大片。不远处还有大大小小的瓷片，似是被砸碎的某种器具。

伺候的人围了一圈，却也只敢收拾稍远的残局，无人敢凑近那主位的柳铖安一步。

而那主位的罪魁祸首，此刻正一身低气压，一口一口喝着闷酒。姿态放纵得很，全然没把自己当客人。

萧鸣言来时，便是见到了这样一幕。

像是一口气骤然噎在了胸口一样，脑海中所有想象过的情景被瞬间切段，最后只留下空白一片的愤怒。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柳铖安面前，刚要发怒，却见对面的人先他一步将他硬扯着坐了下来，紧接着一杯酒端至他面前，侃侃诉苦起来。

“萧祈宇那厮果真该死！若非左相撑着，他岂敢如此放肆！”

柳铖安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反而让萧鸣言愣了一下。

那怒态凝滞在脸上，直至听到“左相”二字，才像是被一盆冷水蓦然临头泼下，那半途被打断的暴言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神色变得有些怪异，望了望柳铖安那双盛满怒火的眸子，又看了看身前一片的狼藉，面色变了又变，心底一时不知究竟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

柳铖安举过酒杯，暗中观察着那头萧鸣言的面色，见他神情渐渐冷静下来，转而还多了几分思量，眸色微动。

不错，看来是听进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又喝了一杯酒。

“究竟是何事让本宫那六弟惹得郡王如此生气？不妨细说。”

萧鸣言那头寻思了一会儿，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笑。他抬手也斟了些酒，试探着敬了柳铖安一杯，有些假惺惺地询问。

这般也正中柳铖安的意，他自然顺着萧鸣言的意思，添油加醋地把那些明明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

萧鸣言听完后恍然大悟似的，自然是好一番慰问。

两人同仇敌忾的神情，看起来大为和谐，再多聊上几句差点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然而此时，萧鸣言已经等不及问上那句肺腑之言。他趁气氛正好，扯着那温润的笑，几近蛊惑般对柳铖安说道。

“若是没了左相，六弟他自然就不敢如此嚣张了。”

此话一出，反倒成了关上话匣的阀。

偌大的前堂再次冷了下来，柳铖安像是找回了几分冷静的模样，指尖轻点台面，有些纠结地蹙了眉。

“本王不过是想让萧祈宇那厮吃些苦头。”

萧鸣言面色瞬间僵了僵，那番温和的模样差点再次龟裂。敢情他陪在这儿好话坏话说了个尽，最后还是落回了一个原点。

柳铖安瞟了一眼，见他脸色不甚好看，轻飘飘又补完了后半句。

“不过，也不是不能考虑。”

要说萧鸣言这一颗心上上下下，本来还沉在谷底，这会儿为了柳铖安这话，兜了一圈又高涨了起来。

不过，柳铖安哪里会再给他追问的机会。他倏然起身，眸中晦暗不明。

前头的铺垫事实上已经足够多了，就如逗狗都要给些甜头一样。

倘若不予一丝希望，萧鸣言如何能肯更进一步。他要让他望得更远些，野心更大点，如此才敢赌出那最后一击。

他的这位合作伙伴可要再发些力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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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别，玉眠回去后便开始留意陈澍的踪迹。

然而一连七日，别说是接近陈澍，她就是蹲点蹲到半夜，都没有抓着那人的一丝影子。

这让玉眠都不禁开始怀疑，是否是柳铖安失手了。然而还未等她找上柳铖安，柳铖安反倒先一步找上她了。

“小玉啊！柳公子又来找你喽！”

自从她同柳铖安“事成”后，妈妈显然高兴，比起以往对她更是亲近相待、笑容满面，满意的神情都要从那层层的皱纹中溢出来了。

她一把扯着玉眠奔去竹阁，像是生怕她跑了似得，脚底飞快。

趁玉眠还在困惑的功夫，已经把人风风火火地拉去竹阁门口了。

也是，毕竟柳铖安可是妈妈那到嘴的肥鹅。据说比起别人，柳铖安给的可太多了。来一次，足叫妈妈赚两个人的钱。

玉眠略略理了理疾走时有些凌乱的发丝，望向这也算叫她命运转折起始的地方，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她如今也是清楚了。若是私事，柳铖安大抵是要翻她窗的。现在光明正大点了她过来，可见是做给别人看的，那就免不了又要演点戏了。

自从上了柳铖安那厮的贼船后，她这青楼戏子的身份也是坐实了。亏得她这些年读过几本画本子，不然还真吃不消他这随时随地递来的剧本。

思索间，竹阁的门已被妈妈打开。头顶的竹叶抖落几片，玉眠眯了眯眼，收了心思，向屋内探了探头，视线蓦然落在踏上的男子身上。

今日他身着一身墨衣，比起往日的风流，倒是多显了几分清冽之色。

只不过，他面颊泛红，领前也微敞着。玉眠走近时闻到一股浓厚的酒香味，便是竹阁悠悠自然的清涩高雅之气也难掩这其中的醉意。

玉眠望着面前神色淡淡恍若睡去的男人，眉梢微不可见地抬了抬，随即转身同妈妈说道。

“妈妈，去准备一碗醒酒汤罢。”

那头妈妈听了却是同她直眨眼，指了指柳铖安的方向，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拨弄几把，又摸空抓了几下，暗示得极其抽象。

但是可恨的是，玉眠居然发现自己看懂了，她顿在原地几秒，看着妈妈那使眼色使到她都怕她抽筋的双眼，一言难尽地深吸了口气。

她扯着人往外走了点，凑近了悄声说道。

“妈妈你听我的。”说着玉眠又瞟了柳铖安一眼，像是有些娇羞地垂下眸，“他要这样，也行不得那档子事呀。”

妈妈闻言后眼珠子咕噜一转，像是觉得她说得也有理，面上又笑皱起来，拍了拍玉眠的手应道。

“小玉说得也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着，她便笑着离开了。

玉眠目送着待人远去，这才关了门再次进屋，然而刚一转身，就看见方才还躺着的男人已经屈腿坐了起来。

他眼尾被三分醉色染上了淡淡的红，狭长的凤眸也比往日多了些许水光，虽还是笑着，但笑意反倒比寻常朦胧得多，勾显的是琥珀中的清清淡淡。

恍然间，玉眠仿佛望见，那常盛的梅树之下，皑皑的白雪端露一角。纯白只是很单调的颜色，却依然能叫人惊鸿一瞥。

虽非春色，但胜似春色。

不过也不对，应当要是绝色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