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蓄着绵长沉淀的水意的声音让顾清予一僵。

苏洛有些难为情的垂下头，长长的眼睫不住的抖动，她不想哭的，然而鼻尖却忍不住一阵一阵的酸涩。

与大人分别足足有二百一十八年，她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若有朝一日她能够重新寻回大人，该是一件何等的幸事，她存了好多好多的事，好多的话，想要和大人说。

想要和大人说，他不在九天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有好好的修炼；想和大人说，她现在已经长大了，以后她也可以保护他；想和大人说，分开了那么久，她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过他的教导，也有很努力的维系着他的尊严；还想和大人说，她真的很想他...

可如今，当大人真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却只想痛哭一场。

被毫无预兆的独自抛下时的恐惧，二百多年间每每想找人分享心事可一转身却总是独自面对空空荡荡的九天的寂寞，渡劫成为天雷时的艰险，这么多年苦苦寻他却便寻不得时的失落...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通通翻涌了上来。

苏洛死死的咬住唇，垂头，可唇边却不自觉的漏出了几分微弱的呜咽声，不断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渗出，她拿手去擦，可却越擦越多，连睫毛都湿成了一簇一簇。

若是在往常，若面前的这个人只是她的大师兄，或是她的大人，她或许早就忍不住的扑过去抱着人放声大哭。

可当二者的身份结合在一起时，苏洛却无端觉得眼前的人多了一份距离与疏离感，竟让她踌躇的不敢上前。

他们之间的身份早就已经变了，他依旧她最尊敬的人，最喜欢的人，但同时，他还是天道，而她是天雷，天雷虽然是这个世界上距离天道最近的存在，但除此之外，他们的关系还是君臣。

这样的念头让苏洛的难过更加难以自抑。

“对...对不起，大人。”苏洛将拳头攥的生疼，肩膀一耸一耸，却仍在道歉。

她想应该在大人的面前表现的成熟一些才对，她如今已经成为天雷，已经能够替大人分忧了，然而心中的种种情绪却总是忍不住。

少女眼眶通红，眼里包着一兜满满的泪水却拼命咬着牙忍住，嘴里还在浑浑噩噩的道着歉，却始终不肯上前，这幅模样让顾清予心头一痛。

他轻叹一声，声音轻的像是一片云。

“道的什么歉？”顾清予走上前，俯身将少女抱入怀中，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却不想惹来少女更大的抽泣声。

顾清予僵了僵，而后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罢了，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何须忍耐。”

于是，下一秒，苏洛终于再也忍不住，伸手揪紧了顾清予胸前的衣衫，放声大哭。

“大人！我好想你！”

顾清予弯了弯唇：“我知道。”

苏洛哭诉：“我找了您好久，找了好多地方，可我一直都找不到，您怎么能说走就走，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我。”

顾清予僵了僵，苦笑着道歉：“抱歉，当时情况紧急。”也怕你当时知道以后徒生伤心。

苏洛又道：“之前我渡劫的时候，那天劫太可怕了，我差一点就死在那雷劫之下了。”

顾清予顿了顿，又继续点头，耐心的安抚说：“我知道，但你做的很好，现在，我们小火花不是也已经成为天雷了吗？”

事实上，当初苏洛渡劫渡了三日，他也在九霄宗的山头上不眠不休的站了三日，直到她终于成功渡劫，化形下凡。

之后的时间里，无论苏洛对他说些什么，顾清予始终极为耐心的倾听着，不时认真的回应几句，直到少女的情绪逐渐平复。

苏洛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一刻钟，她便慢慢的平静了下来，眼见青年胸口的衣襟又被他的泪水氲湿了一大片，苏洛的脸止不住红了些，擦了擦眼泪，从青年的怀里退了出去。

没想到大师兄竟然就是大人，这个认知着实让她十分意外。然而如今想来，许多过往让她想不通的问题就解释的通了。

怪不得传闻中本是最无用的五灵根的大师兄却拥有如此高深莫测的能力。

怪不得他对五行之术和天地之力有着如此深刻的理解，甚至能够信手拈来，怪不得大师兄的剑意会是那般奇异的样子，怪不得她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就总感觉自己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总想往他身上贴。

原来如此，原来大人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原来早在她化形下凡不久，他就开始一直有意无意的引导着她成长了。

然而当一些问题迎刃而解之后，却有更多的疑惑陡然升起。

“大人！”苏洛看向顾清予，急急的问道，“您当年到底为什么要突然斩断天阙大陆的飞升之路？您失踪的这二百多年，到底去做了什么？”

“还有，您怎么会忽然变成这九霄宗的大师兄？”

“宗门还有其他人知道您的身份吗？”联想起善渊真人对顾清予那奇怪的态度，于是苏洛又问：“善渊真人是不是知道您的身份，他当初为什么会收您为徒？您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楚白俞和月南凌真的是您挑选出来的气运之子吗？”

“您到底要做什么？”

话落，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又有些幽怨的看向顾清予：“既然您就是大人，那您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但之前我几次试探，您却毫无反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不与我相认，为什么？”

少女一连串问题如连珠炮一般，完全不给他说话的空间，顾清予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他多少能够感觉得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小火花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譬如她如今对他说话竟然都用上了敬语。

他无奈的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必如此，你过去如何唤我，如今便也如何唤我，我虽为天道，但我也是顾清予，是九霄宗的大弟子，也是你的大师兄。”

闻言，苏洛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觉得有些别扭，只是确实一时还有些适应不了大师兄忽然变成了大人，再者，无论她认识大师兄多久，她与大人始终分别了二百多年，再见面，终是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顾清予笑了起来，又继续回答她方才的那些问题：“首先，你问我当年为何要斩断此方世界的升仙之路...”顾清予顿了顿，叹了口气，看向苏洛：“这个问题，我如今还不能告诉你。”

苏洛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顾清予打断。

顾清予语重心长道：“小火花，我虽为天道，但有些事情，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做你的引路人，但真正的路，还是需要你自己走，我可以给你建议，却不能帮你做选择，明白吗？”

闻言，苏洛微顿，若有所思。

好像确实如此，回顾她下凡化形以来碰到的所有事。

入门拜师时择定道途也好，她一根筋的固守陈规，把她在宗门与其他弟子的关系搞得一塌糊涂也好，当她因为天下修士看待天道的态度而迷惑气氛也好，大人一直只是告诉她坚持本心，从心而行，却从来没有左右过她的选择。

她虽已获得了天雷的身份，但距离她真正成为一道合格的天雷，却还有很长的路，而这条路，只能由她自己去走，而大人并不会给她开后门。

念及此，苏洛正了正心神，看向顾清予，认真点了点头：“大人，我明白了。”

闻言，顾清予欣慰的勾了勾唇，又道：“我唯一可以透露给你的，是如今的天阙大陆确实面临着十分严重的危机，而我所做的一切，也皆是与此有关。”

话落，顾清予微顿，表情正色了些，看向少女：“世道将乱，我竭尽所能，也只能将这一切往后拖延一些年，而在这之前，小火花，我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

闻言，苏洛的表情也严肃了不少。

大人这话说虽有些语焉不详，但实际上却透露出了不少信息，能够让一方天道都为止感到无力之事，可以预见将会是一场多么严重的灾难，而大人说，他需要她的力量。

于是，苏洛抿起了唇，捏着拳肃然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修炼，尽快晋阶。”

那一脸严肃的小表情看的顾清予有些想笑，他忍不住的点了点少女的鼻尖，笑道：“倒也不用如此紧张，我还能再多撑个几百年。”

苏洛呆了呆，只觉得坦诚了自己的身份的大人似乎与从前的大师兄有些不一样了，言辞语气似乎都比从前亲昵了不少。

然而提到这里，苏洛又忍不住蹙了蹙眉，担忧的看向顾清予：“大人，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变成如此虚弱的样子？当真是两百年前受伤所致吗？”

闻言，顾清予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细说：“自然不是，那不过是一个对外的说法罢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洛却坚持追问道。

她是见过大人的身体病发时那虚弱的模样的，那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大人的身体一定受过很严重的伤，才会变成如今这幅病弱的模样。

顾清予原想一笔带过这个问题，最终却不得不在苏洛不依不饶的追问下败下阵来：“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只是我身为天道，强行关断这片大陆的飞升通道，总归是逆天之行，所以受了些反噬罢了。”

他的语气轻松，似乎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却让苏洛忍不住再度红了眼。

“大人。”苏洛的眼眶红的惨烈，怔怔的看着他，有种有清浅的水光闪烁。

怎么可能不严重，苏洛咬了咬唇。

所有人都以为，天道便是一方世界的主宰，他能够创造、制定规则，令天下人共守，是一方世界至高无上的存在，然而却鲜少有人想过，天道其实也受规则的约束，而天道之上的，是宇宙的规则。

大人是为了要给此方世界的生灵争取一条生路，所以才情愿承受反噬，关断了天阙大陆的飞升通道，然而世人不知缘由，却仍在辱骂，责怪苍天不仁。

这世间那儿有这样的道理呢？

眼见少女又要哭了，顾清予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又哭了？”他的指腹轻轻的抚过她的眼角，轻哄道：“今日怎么那么爱哭？还要不要继续听下去？”

那自然是要的。于是，苏洛吸了吸鼻子，把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点了点头，道：“要的。”

好乖。

顾清予眉目轻舒，微扬的凤目中浮起一抹笑意，又继续道：“至于你问善渊真人是否知道我的身份，不错，他确实知道我的身份。”

闻言，苏洛的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怪不得，她总觉得善缘真人与大师兄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怪怪的。

顾清予继续道：“当年我斩断了天阙大陆的飞升之道以后就化身为人下了凡，而善渊真人在我下凡后不久就找到了我，而我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他替我保守我天道的身份，并为我在凡间行走提供一个合理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就是他的亲传大弟子，九霄宗大师兄。”

“而我成为九霄宗弟子之后，不得随意伤害宗内弟子性命，并且需要从他提供的人选之中择定其一，作为气运之子，并辅助气运之子成长，且在将来这名气运之子达到飞升实力之时，我需重新打开飞升之路，不得阻挠这位气运之子的飞升。”

“而作为代价，善渊真人也永远不许再踏出宗门半步，不得获取任何机缘。”

听到这里，苏洛敏锐的抬起眼：“所以，这个当初被选出来的气运之子就是楚白俞？”

顾清予微微一笑，点头：“不错。”

听到这里，苏洛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楚白俞的身上会留下大人的气息，怪不得宗门之人常说顾清予身为善渊真人的亲传弟子，却来路不明，怪不得善渊真人作为堂堂一宗之主，平日里却常常称病不出，但却又十分关注楚白俞的动向。

每逢楚白俞回宗，或是有什么重大动静的时候，善渊真人总是亲自过问，甚至楚白俞渡劫时，他还亲自帮他护法，他甚至对自己的亲传弟子都没有那么关心。

想到这里，苏洛忍不住眯了眯眼，道：“善缘真人会提出那么多要求，是不是不怀好意？”

事实上，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的心中却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否则他为何会提出如此怪异的要求，这些条件听起来似乎是以一位绝世大能的身份，为了正片大陆的未来而牺牲了自己的未来，所提出的一些十分大公无私的要求，然而善渊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