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渊真人的洞府在整座灵霄峰最幽谧，灵气最浓郁之处，高不胜寒，于是洞府周围常年弥漫着冰冷的寒雾，有风拂过，银涛翻滚，远远望去，宛如云上仙宫。

拂开那遮眼的云雾，便见下方一处清净恢宏的内殿，善渊真人与顾清予便落在这内殿之前。

殿中布置同样素简，石门木窗，只有一些基本的用具，殿中放着一尊紫金瑞兽香炉，幽香袅袅。

然而此时那白色的香线却被一阵行走时所带起的风所扰乱。

一道青衫身影大步从殿外刮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神色平静的青年。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将人带到殿中以后，善渊真人先是扬袖在内殿中设下了一重防偷听的结界，而后才看向顾清予，脸上笼着些薄怒：“为何与说好的不一样？”

顾清予始终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闻言，这才撩起眼皮看了过去，神色淡淡：“哦？何处不一样？”

见状，善渊真人脸色更沉，压了压眉，语气冷沉的质问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那天雷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此？”

“俞儿是你亲自挑选出来的天道之子，这是你我交易的内容！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在他修炼的途中横加阻挠，今日为何出尔反尔？”

善渊真人常年身居高位，身上自然带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样压着怒意沉沉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人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力。

然而那孤直如松的青年却丝毫不受影响般。

他只是轻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抬眸，直视着善渊真人的眼睛：“我何曾有违背誓约？楚白俞难道没有成功度过方才的元婴劫？”

“方才你也听到了，决明真人说，适量的天雷与他而言不止没有任何伤害，还有淬体的功效。”

“一个不足百岁的元婴，即便放眼整个天阙大陆，也是也是闻所未闻。”话落，顾清予问微顿，向前走了一步，身上隐隐有神息涌动，金光明灭的眸子看先善渊真人，一字一句道：“你还想要如何？师、尊。”

最后那一句话，师尊两个字咬字刻意加重了一些。

感受到青年身上那瞬息而起的威严浩渺的神光，善渊真人心中一悚，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反应，然而待他反应过来以后，却是眉眼一沉，手指狠狠的攥住了掌心，心中随之升起一股屈辱之感。

何其可笑，他堂堂九霄宗宗主，被世人所敬仰尊崇的当世最强的渡劫期大能，在这个随时都将面临溃散的天道之前，竟然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力量！他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善渊真人咬了咬牙，深灰色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郁与戾气。

总有一天，他必要突破此方天地的桎梏！凌驾于这众生之上，飞升成仙！

然而欲要重开天路，楚白俞就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他必须保持这样的速度，尽快修行，安安稳稳的活到他飞升的那一日！

念及此，善渊真人闭了闭目，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

罢了，当下，还是楚白俞和雷劫的事更紧要。

拳心不动声色的舒展开，善渊真人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沉稳端肃的样子，同时细细的思考了一遍方才楚白俞在历劫时所发生的事情，却仍然觉得不对劲。

虽然天道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楚白俞也确实受了益，但这件事仍旧处处透着诡异。

天道为何忽然频频开始在雷劫之中向渡劫者发难？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他不曾察觉到的隐情？

善渊真人蹙了蹙眉，张口欲问，却见青年忽然似笑非笑的向他看来，意味深长道：“再说，师尊方才不是也已经在雷劫之中亲自查探过一番了吗？”

闻言，善渊真人目光微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殿中信灵香的香气隐隐，钻入鼻息。

善渊真人沉默了，没有反驳。

不错，他生性多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

方才，他确实是借着为楚白俞护道之机，实则以灵力牢牢的封锁住了现场，为的就是杜绝顾清予私底下与在场的任何人有所勾连，以特殊的方法在雷劫中行不轨之事。

他以灵力细细的搜寻过白玉广场与正殿之中的每一寸，而由他亲自确认的结果，确定在场之人中无人有异，然而雷劫仍然发生了异变。

这就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了。

至于天雷成精，萌生出自我意识这样的事，善渊真人暂时还没考虑到这一种可能。

毕竟，这种事听起来着实是太过荒诞了，谁能想到天道与天雷竟不是一家的？

既然百般试探都得不到结果，天道也显然并不会将事实告诉他，这件事便只暂时放在一边，日后再探。

总归楚白俞还是顺利度过了雷劫，也算有惊无险。

于是，善渊真人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转而看向顾清予，眯了眯眼：“那名叫苏洛的女弟子，又是怎么回事？”

若只是一个雷灵根超品根骨的女弟子，其实并不足以让善渊真人太过关注。

毕竟，苏洛的天赋虽然很好，但放眼整个修真界，这样的人也并不算少，天赋是一回事，能否成长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并且苏洛入门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炼气中期的弟子，其实并没有给善渊真人留下太大的印象。

然而今日之事后，苏洛显然在九霄宗所有人的心中都挂上了名，而于善渊真人而言，这更是让他心惊不已。

天道何时竟与一女子走的那么近了？

亲自教她剑法修炼，将太合剑让给她用，年仅二十五岁便迈入金丹期的门槛，剑法双修，甚至还在自由擂台上打败了楚白俞。

这样的经历，让她看起来竟比楚白俞更像一位气运之子。

另外，苏洛所悟出来的剑意也让善渊真人分外在意。

有关虚空与宇宙的奥妙，又岂是一般人能够参悟的透的？即便是有天道引路，这等聪慧与心性，也远非常人可比。

这女子的身上有何秘密？莫非她是天道选定的另外一位天道之子？

更让他介怀的是，苏洛还恰好是雷灵根，这样想来，她与先前那场天雷之间又会否存在什么联系？

善渊真人神色微冷，苏洛的出现让他感到警觉，并萌生出了些危机感。

总觉得许多事已经逐渐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正当他凝神细思之际，却听青年忽然轻笑了一声。

于是，善渊真人闻声看去，却忽的一顿。

只见那在他面前向来冷淡又疏离的青年脸上竟罕见的出现了一抹温和之色：“不过是见着一个颇为欣赏的后辈，所以便顺手点拨了一下罢了。”

说话时的神情，让善渊真人眼皮一跳。

顾清予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话时，脸上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青年眉舒目扬，唇瓣漾着一点清浅的笑意，一双金光流转的瞳孔中溢出了点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这样的表情并不陌生。

善渊真人目光一动，心中忽然涌出了一个从前从未想过的念头来。

天道莫不是，对这个女子动了情？

这个念头一出，连善渊真人都觉得荒谬与可笑。

从来高高在上，公正威严的天道，真的会有人类才会有的感情吗？还是说他化身下凡的时间久了，也把自己当成人了？

然而出时的荒谬过后，善渊真人却越想越觉得心惊。

似乎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青年今日这一连串的异常行为。

因为天道爱上了一个女子，所以才会想要亲近她，才会亲自教她剑术。

因为天道爱上了苏洛，而苏洛与楚白俞之间又有仇怨，所以，他才会在楚白俞渡劫之时百般为难，只为了替他喜欢的那人出气，让楚白俞丑态百出。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善渊真人只觉得心中震怒。

身为一方世界的天道，理应公正无私，不偏不倚，无情无欲，却不想，如今天道下凡不过两百年，竟也如普通的凡人一般，生出了一身肮脏的欲念。

甚至为了心悦之人，随心所欲，做出如此昏聩之事，简直是不知所谓。

然而震惊之后，善渊真人的唇角又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目光讥诮的看向了面前看似清风朗月的青年。

所谓的天道，其实也不过如此。沉沦于一时的爱欲与贪恋之中，简直就是世间最愚蠢之事。个人的小情小爱，又怎能与无上的力量与长生相比。

正要说什么，青年却已恢复了往日那般疏离的神色，看了他一眼，而后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总而言之，今日算是一个意外。你与我之间的交易还在，我绝不会做对气运之子不利之事，至于其余之人，与此事无关，你也不该多问。”

话落，青年不再看他一眼，挥手破开结界，转身离去。

然而，此时只觉得自己掌握了天道一个天大的秘密的善渊真人内心里却忽的生出了一股莫大的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要让这青年每次都能如此轻松的转身离去？一个被污染，生出了七情六欲的天道，凭什么能够如此高高在上的藐视自己？

于是，善渊真人做了一件十分大胆的事，他站在原地，忽然大声道：“敢问天道，您是否生出了情欲？”

“您是不是喜欢那名名叫的苏洛的女子。”

浑厚的声音在内殿之中发出声声回响，清晰的回荡在耳边。

闻言，只见那清隽端方的青年蓦的顿住了脚步。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只是沉默的站着，从背影来看，似乎多了几分僵硬。

见状，善渊真人心中更是多了几分笃定，讽刺的挑了挑唇角，继而又沉声道：“身为天道，掌天道法则，本应以三界六道生灵为己任，所谓太上无情，天道无情无私，才能永保公正严明，从而清醒的俯瞰三界！”

“而如今，您有了心悦的人，已生了私心！”

结界已除，山间有微风穿堂而过，拂起青年纯白色的衣角，窗外，一轮夕阳缓缓从西边沉落，垂暮的光线斜斜打在青年的身上，使得那道身躯看起来更加的萧瑟单薄。

内殿一片寂静，青年始终默默无言，于是善渊真人的唇角越挑越高，心中只觉畅快无比。

得意间，却见那身姿清隽的青年忽然回过身来。

夕阳照影，透过窗棂斑驳的洒在了他的身上，青年整个人像是渡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这样的光影折射下显得更是绚烂而温柔。

顾清予语气平静的说道：“谁说，身为天道，必须太上忘情？”

善渊真人瞳孔微缩，笑意僵在了唇角。

却听青年又道：“若天道当真无情无欲，又如何能够真正怜众生之苦，痛众生之痛？心中无爱之人，又如何能够关爱众生？”

闻言，善渊真人的眸子一点点的阴翳下来，唇角也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青年那清润温和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在内殿中回响：“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世间真正的大道并非太上忘情，而是心中有情，却始终能够恪守本心，克制心中的欲念与杂念，以防自己在欲望之中做出做出错误的选择。”

“此乃真正的天之道，也是万物之道。”

殿外卷来一阵寒凉的风，夕阳已彻底沉入地平线。

顾清予望向那边面色已然彻底阴沉下来的善渊真人，平静的开口：“身为天道，我自问从未踏出过这条界限，问题是，师尊，你呢？”

带着些玄妙之音的声音直击心弦，善渊真人脸色一变，双手负于身后，一双眼睛在光影中明明灭灭，终是沉默无言。

＊

从善渊真人那里离开后，顾清予便径直来到了玉琉峰，苏洛的住处。

时已入夜，而苏洛这边却也才刚安静下来。

苏洛在此次宗门大比中表现十分亮眼，一鸣惊人，而后又成功渡劫，晋入金丹期，于是一时之间，她的小院里门庭若市。

徽月真人心中高兴，回峰后当即便赐下许多天才地宝，苏洛的两位师兄师姐，宗内好友，玉琉峰的弟子，甚至一些平日里不怎么来往的弟子也纷纷上门来祝贺，或多或少的也都带了一些贺礼。

苏洛坐在这堆积如山的贺礼之中，心中高兴之余，却不免也有几分失落。

只因在这些人中，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