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清脆,如珠玉落地,在擂台上清晰的回响着。
四野皆寂,所有人皆怔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苏洛赢了!
她竟打败了那在众人心中那不可超越的少年天才!
向来意气风发,只会无情的挑落他人的剑的楚白俞楚师兄,竟也有被人打落手中佩剑的那一天!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众人脸上的表情可谓异彩纷呈,震撼有之,怔然有之,激动有之,更有些玄清峰的弟子望着自家大师兄被剑指眉心的这一幕,不能接受的捂着唇小声的哭了出来。
而还有些从眼前这一幕回过神来的弟子,则很快又被苏洛口中所言拖入了新一轮的震惊之中。
在方才见识过少女这一手精湛玄妙的剑术以后,已有许多弟子私下里纷纷猜测,苏洛的剑术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甚至有弟子在心中揣测着,她是不是十年前在玄虚塔中除了那两瓶丹药之外还觅得了什么大机缘,这些年一直在秘密的接受某位隐世大能的指点。
否则怎么会在短短的十年之内就进步的如此之快。
然而此刻,少女却公然宣称,她的剑术是大师兄教的!
作为玉琉峰的大师兄,司空少瑾显然是纯粹的法修,且他上一场才在与楚白俞的比斗中输给了楚白俞,所以苏洛口中的大师兄显然并不是他。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她说的,是灵霄峰掌门座下亲传弟子,那个名分上压在他们所有人之上的大师兄,顾清予。
可震惊之后,随之而来却是更大的震撼。
“大师兄?!怎么可能?”
“不是说大师兄的身子骨都坏了吗?他怎么可能那么厉害?!”
苏洛说的,确定是那个向来被所有人所看不起的废人,在众人心中虚有其表,人人都可以去踩上一脚的大师兄顾清予?!
他竟然有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剑术?
人群中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和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惊疑不定的朝着正殿的方向看去。
看向哪个长年累月被人忽视,被鄙夷的白衣身影。
与许多人心中所想的扬眉吐气的表情不同,青年一如既往,面上的神色温和又平静,清瘦的身影迎风而立,挺如修竹,唇角勾着一抹清浅的笑意,看起来温柔而没有攻击力。
然而就是这一幕,却让许多人心中却没由来的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苏洛在擂台上所说的话,不仅是说给楚白俞听,更像是一个巴掌,重重的击在了每个曾经在背后轻视,甚至辱骂顾清予的弟子的脸上。
及至此时,终于有人记了起来。
原来长久以来,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无论众人心中再如何看不惯,瞧不起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师兄,但其实大师兄本人都是元婴期修为。
在当今这样一个灵气凋敝的环境之中,修士要修真修炼,变得越来越难,有许多资质平平的人,甚至将终身卡在筑基的境界中,不得寸进。
若是放眼整个修真界,许多中小型宗门的一宗之主也不过是元婴修为。
更何况大师兄还是五灵根出身,却能够在短短三百多年检达到元婴中期的修为,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当真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所以他们过去到底是为什么会如此轻视,小瞧于他,甚至还屡屡在他面前挑衅,简直像鬼迷心窍一般。
幸而大师兄脾气好,不曾与他们计较过。
念及此,不少弟子心中纷纷生出些许后怕的情绪来,看向顾清予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敬畏,还有弟子已开始在思索着自己往日有没有和这位脾气很好的大师兄结过怨。
正殿之中,和颂真人看着擂台上楚白俞被苏洛剑指这一幕,心绪同样复杂无比。
楚白俞向来是和颂真人最引以为傲的弟子,而在过去这几十年中,他本人也确实表现的十分优秀,因此,此时见他最疼爱的弟子竟当众被人用剑指着,且他对面的苏洛还如此咄咄逼人,他心中自然是不悦恼怒的。
但另一方面,作为一名剑修,他也确实为苏洛方才在擂台上所展现出的剑意所震惊和惊喜。
和颂真人在一众师兄师妹中排行第六,却是九霄宗除善渊真人之外余下六位峰主中修为最高者,如今已至大乘后期。
与楚白俞一样,和颂真人同样是出身修真世家,年少成名,在他还是年轻一辈的弟子时,眼界便已十分开阔,后来他接任和颂峰峰,所见所闻更是广博。
然而他这一生所见的无数的剑,却从未见过方才如苏洛那般的剑意。
温和圆融,仿似完美的融入了这世间万象之中,然而隐藏在那平静无波的海面下的,又是那样的大开大合,令人震撼。
他虽不解如苏洛性格这般刚烈的女子,为何悟出来的会是这样的剑意,然而他却感知得到,苏洛的剑意十分纯粹。
剑意纯粹,说明她的道心也十分纯粹。
以苏洛今日在擂台上所表现出来的种种,今日楚白俞输给她,其实并不冤。
思虑到这里,和颂真人的目光又落到了擂台上首尝败绩的楚白俞身上。
见少年仍在震惊与失神,和颂真人微顿,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是叹息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罢了,如今这般也好。
他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一路走来确实是太过平顺了,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因而他本人也养成了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性子。
然而要知道的事,其实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缺让人惊才绝艳的天才,更重要的,在这些天才彻底成长起来前,如何能够活下来。
眼下天道缺位,三族之间的矛盾与摩擦也越来越凸显,想来在不久的将来,必将爆发一场大战。
而在乱世之中,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叫他遭受一些挫折,磨磨他的性子,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想到这里,和颂真人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是什么都没说,只缓缓重新落座,倒是主位上的善渊真人,脸色愈发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
擂台之上。
苏洛无暇去顾及在场各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她以剑指着楚白俞的眉心,不悦的看着他。
楚白俞仍在怔仲之中,一双眼失神的看向少女,似还没反应过来,不动,也没有道歉。
由此,苏洛的心中更为气恼,咬着牙,看向楚白俞。
怎么?还想赖账不成?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之子?都已经到了如此程度,竟然还毫无悔意?
于是,苏洛握着剑的手又往前压了压,长剑触到了他的眉心,苏洛杏眼微眯,凉凉的出声警告道:“我让你道歉!”
眉心上的那一点冰凉终于让楚白俞回神。
然而眼前的场景却也让他无比难堪也无比陌生,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甚在意苏洛抵在自己额上的剑,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众目睽睽下,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而那些目光却不再往日的崇敬,而是震惊,打量,以及不可置信。
楚白俞闭了闭眼,自嘲一笑,十分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但同样,他心里却也十分清楚,今日擂台上的这一战,他确实是输了。
输给了苏洛,更输给了那个他心中向来最看不起的人。
他并不会否认自己的失败,虽然认输和道歉这两件事对他来说十分艰难。
然而或许是天意弄人,在过去的近百年间,这两件事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中,而如今,他也必须学着去接受。
于是,楚白俞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拳头,额角青筋暴起,嘴唇翕动,似乎是想学着说出那三个字,然而他的嘴唇几次张张合合,却始终说不出来。
见状,有弟子不忍昔日的天之骄子落到如此的境地,于是帮腔,指责苏洛此刻是否太咄咄逼人。
毕竟今日这一场比斗是楚白俞自降修为与之一战,若楚师兄真以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出战,又怎么可能会输给她。
还有人不明白为何苏洛赢了比斗还不够,还非要争这点口舌之强,觉得她如今这样以势压人,即便当真的得到了楚白俞的道歉,也只会是言不由衷。
凡此种种,苏洛一概不理,只是认真的看着楚白俞。
旁人无法理解她此刻的心态,这口气已经在她心中憋了十年之久,更是一度险些成为她的心魔。
今日无论如何,不管楚白俞是真心实意也好,为形势所迫也罢,她一定要从他的口中说出这三个字来。
那一头,楚白俞努力了几次,终于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句:“苏师妹,大师兄。”
虽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与楚白俞而言确实无比的陌生。
停顿了片刻,只听他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对不起。”
讲完这几个字以后,楚白俞的肩膀彻底拉松了下来,目光从苏洛的身上移开,嘴唇也紧紧的抿了起来,神色疲惫,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与此同时,苏洛也终于支撑不住。
手中的剑一松,她半跪下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其实她也早已是强弩之末了。筑基大圆满的灵气依旧少的可怜,这样连续两场战斗已经彻底耗空了她的灵力,全凭一口气支撑着。
然而虽然体力不支的到底,她的心中却觉得无比快意。
她朝着正殿中的青年弯了弯唇,勾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意,对他做了个口型,小声道:“大师兄,我做到了。”
得了青年的微笑点头以后,苏洛又仰起一张笑脸,望向天际,眸光微湿,笑着在心中对那个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的人默念道:“大人,你听到了吗?我让他给你道歉了。”
压在心头足足十年的郁气在一朝散去,苏洛只觉得整个人轻松无比,而就在她的心境豁然开朗之时,连带着她一直停在筑基大圆满的境界也有所松动。
*
于是,就在这短短的一呼一吸之间,观赛席上的弟子猛的发现,方才还十分晴朗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乌云转瞬之间便遮蔽了清朗的日光,风卷云涌,百里之内,仍有大片大片的乌云向擂台的上空奔涌而来,黑云之中有光芒闪烁,风雨欲来。
“这是?”有弟子茫然的抬头望向天际,“这是要变天了吗?”
然而更多的弟子则是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忍不住黑了脸怒斥道:“笨蛋,什么变天了,是有人要渡劫了!这是雷劫!”
“什么?渡劫?是谁要渡劫?”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当然是苏师姐了!快看擂台!”
于是,众人又闻声看去。
天地间的灵气在一瞬间仿佛浓郁的如有实质,大量的灵力如潮水一般涌向擂台上半跪着的少女。
少女浑身被灵就包裹着,一头乌发被风吹乱,身上的气息也正在节节暴增,显然,是快要突破了。
有弟子惊讶于苏洛的晋阶速度:“什么!苏师姐又要渡劫了?!她不是几个月前才刚升的筑基大圆满吗?这才多久,就要升金丹了?”
“等等,我记得楚师兄是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入的金丹吧?但苏师妹如今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五岁,也就是说,她足足比楚师兄要快将近二十年,这到底是什么恐怖的修行速度!”
当然,有人为之惊讶,也就自然有人为少女担忧。
观赛席上,司空少瑾和柳玉茹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眼皮一跳,担忧的看向擂台的方向:“小师妹!”
而与苏落同处一个擂台上的楚白俞自然是最早察觉少女身上的异样的,也惊讶又复杂的看向苏洛:“你这是,要渡劫了?”
原本要晋升金丹期本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洛此时的状态十分糟糕。
在连续迎战两场的情况下,她的灵力早已被消耗一空,而金丹期雷劫,又是修士修行以来所度的第一个雷劫。
纵然这些年,天道缺位以后,天雷的阵势也变得雷声大,雨点小,但谁也说不清,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像十年前那被雷劈碎了丹田的陆教习,不就是因为乱发誓,又瞧不起天雷,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么?
而苏洛如今在这样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迎来了自己的雷劫,实在是叫人为她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