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松鼠。
那小松鼠浑身上下覆盖着水棕色的皮毛,毛茸茸的大尾在身后一甩一甩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的看着她,十分可爱。
然而苏洛见之之后却微微顿了一下。
只见少女有些谨慎的四下扫过一眼,确认周围无人之后便打开了纳戒,从纳戒中掏出一枚红色的灵果,递向那只小松鼠的方向,笑道:“喏,这是元灵果,请你吃。”
若是此地还有别人,见到苏洛竟然拿着元灵果去投喂松鼠,定会瞪圆了眼睛大呼一声暴殄天物。
元灵果乃是一种可以补充灵气,增进修为的灵果,算得上是一种比较珍贵的灵果。
寻常人见都很难见,这松鼠何德何能,竟然能吃元灵果。
苏洛自然知道这种灵果的珍贵,但她也浑不在意,只保持着这样举着的方式笑着抬头看向那只松鼠。
只见那小松鼠见到她掌心的果子的时候瞬间支起身子“吱”的叫了一声,而后欢快的从树枝上爬了下来,三两下窜到了苏洛的掌心,一双前爪抱着那颗元灵果,大快朵颐了起来。
苏洛抿唇轻笑,趁着它进食的功夫,指腹揉了揉小松鼠一身柔软的皮毛,而后开口道:“快吃吧,吃饱了就赶紧离开这里,此处修士云集,很危险,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她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苏洛知道,小松鼠听得懂。
只因她在这只小松鼠的身上感知到了灵气的波动。
这是一只已经开了智的松鼠。
换而言之,以世人,‘除人以外,草木动物凡能吸收灵气,生出灵智者,皆视为妖’的标准来看,这松鼠是一只妖兽。
而身为修士,出门在外,如遇妖者,无论强弱修为,必杀之。
这便是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偏见。
然而这只松鼠还很小,从它身上那非常浅薄的灵气来看,它应该是最近才刚开智,只是一只一阶小妖,连炼气初期的修为或许都没有。
苏洛自然不可能去伤它,但架不住它若被其他人发现以后也像她这样想。
然而那只小松鼠只顾埋头猛吃,并不理苏洛,见状,苏洛忍不住再一次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旦温和空灵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
苏洛吓了一跳,连忙转头。
只见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白袍年轻僧人,正微笑的看着他,身上的气息温和纯净。
苏洛下意识的便将掌心背转在身后,想将小松鼠藏起来,然而那只小松鼠听到这个声音以后却忽然支起了身子。
只见它欢快的叫了一声,而后飞快的从苏洛的掌心中爬了下来,轻车熟路的勾着僧人的衣袍,爬到了他摊开的手掌中,亲昵的抱着他的手指头蹭了蹭。
那僧人点了点小松鼠的脑袋,而后才抬眸看向她,一双澄净温然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施主很有佛性。”
苏洛怔了一瞬,而后便有些局促。
看这只小松鼠与僧人这般熟悉的样子,她哪里还不知道,这松鼠大概是僧人养在这片银杏林中的。
只是她多少有些意外,她看不穿面前这名年轻的僧人的修为,也就是说对方的修为定然比她高。
连她都能一眼看穿这小松鼠身上已有灵气波动,那这僧人定然也早已发现了。
发现了,却没有杀戮,没有驱逐,甚至还将它养在林中,关系亲近的样子,此行与当下世人的行为准则大相径庭。
于是,苏洛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师,这只松鼠是你养在林中的吗?”
只见面前的僧人微笑颔首:“小吱本是生活在这银杏林中的一只松鼠,寺内僧众闲暇时见之都会随手投喂一翻,大抵是常在院中聆听寺内师兄弟们念诵佛语揭谛,日前已侥幸开了灵智。”
话落,那僧人双手合十,向苏洛行了个僧礼,笑道:“多谢施主手下留情,不曾伤它。”
闻言,苏洛再度感到意外,这僧人言下之意,便是整个法华寺的僧众都知道这只小松鼠的存在,却不曾将它视为异类,反而依旧将它视为家人般爱护着。
苏洛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阵暖意,法华寺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于是苏洛也笑着回道:“大师不必客气,万物皆有灵,小吱灵气逼人,又被院内僧众养的这样好,我想无人能忍得下心来伤害它。”
闻言,只见那僧人朗笑一声,温声道:“阿弥陀佛,不俗既佛骨,多情乃佛心。施主,你果然与我佛有缘,不如结下佛缘...”
然而话未说完,苏洛的嘴角便狠狠抽了一下,连忙摇头打断道:“不了不了,我俗气的很,六根不净,不想出家,大师不必劝我。”
同时,苏洛忍不住在心底叹道,这天底下的和尚果然都一样,见人便想劝人出家。
却见那僧人愣了一下,而后失笑道:“小僧的意思是,施主与我佛有缘,今日施主投喂过小吱一次,便算是结下善因,法华寺从不欠因果,施主晚些可去功德堂点一盏功德金灯,从此便可得佛祖庇佑,心想事成。”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苏洛有些脸热,而后又点了点头,学着这僧人的样子,双手合十还以一礼,道:“那便多谢大师了。”
僧人微笑点头,而后便带着那只小松鼠离去了。
在那僧人离去以后,苏洛也没有停留太久,只在原地又欣赏了一会此地的美景,而后便原路返回自己的禅房。
回到禅房以后,苏洛稍事休息了片刻,而后又从纳戒中取出一块玉简,朝里面注入了些灵力。
只见那玉简绽放出幽幽的青色光芒,片刻后,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其中传来:“小师妹。”
苏洛眼神亮了亮,下巴垫着手肘,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把玩着玉简,欢快的唤了声:“大师兄!”
玉简那边出来一阵轻笑声:“小师妹今日已至法华寺了吧。”
“嗯。”苏洛笑着回了一句,又絮絮叨叨道:“今天中午就到了,站在正在禅房里歇息呢。大师兄,法华寺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
这几日以来,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常态。
自从那夜从顾清予的小院出来以后,大师兄在苏洛的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孤寡老人的形象,
苏洛不想让他再那么孤单,所以从那以后,苏洛每天都会用玉简和他聊会天,话里也没有什么固定内容,有时候是些路上有趣的见闻,有时候则是些当日发生的事。
几天下来,这似乎已经成了两人的习惯。
苏洛与顾清予天南地北的聊着,自然也提到了她方才在银杏林中的见闻。
然而在听到她提到功德堂的时候,那便沉默了一会,片刻以后,才听玉简那边顾清予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师妹可知功德堂是什么地方?”
苏洛摇头道:“大概就是立长生牌,结缘祈福的意思吧。”
她对佛修并没有什么了解。
闻言,顾清予笑了下,而后又给她解释道:“法华寺的功德堂可不是那样简单的一个地方。”
顾清予道:“整个天阙大陆大大小小的佛修庙宇共有一千六百余座,佛修弟子三千余人,其中又以法华寺为尊。每年皆有数万余信众不远万里从各处前来参拜,上完香以后,这些信众大多都会至功德堂祈愿祈福,是以功德堂乃是整个法华寺中愿力功德最强的地方。”
“能在功德堂点一盏灯,意味着你的功德灯自此以后便能够日日夜夜得院中香火供奉,享信众虔诚礼拜,从此得功德加身,愿力庇护,这可是寻常人梦寐以求的天大机缘。”
闻言,苏洛的眸子一点点的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她只不过是给小松鼠喂了点灵果,竟然平白得了个这般大的机缘。
听着那边半晌无话,顾清予几乎已能想象到少女在那头张开嘴巴,震惊至极的表情,不禁失笑。
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说,能够许下入功德堂点功德灯这样的承诺的绝不会是一般的僧人,再结合苏洛所言的那人的样貌和气质,顾清予已经猜到了今日和她对话的那名僧人的身份。
那人应当就这次法华宗传业大典上即将要成为新一任佛子的僧人,竹海。
此人他多年前曾见过一次,确实是天生慧眼,心有大才。
又想到这样的人也这般欣赏他的小火花,顾清予心中又升起一种与有荣焉之感。
他的小火花,当真是成长的极好啊。
*
即便顾清予没有点破,两日后,苏洛也得知了那名僧人的身份。
传业大典那天,法华宗热闹异常。
各宗各门以及世家子弟都围在那庄严雄伟的大殿周围,参观这次的收徒仪式。
慈眉善目的安隐大师站在大殿中央,右手持着一串佛珠,欣慰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年轻僧人。
两名身穿红色袈裟的年长僧人站在安隐大师的左右两侧,手中皆托着一方托盘,上面分别盛放着一件袈裟和一串佛珠。
一百零八名青衣僧人围着中间几人坐成几圈,手敲木鱼,口中颂念着繁复的经文。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佛门仪式,苏洛站在众人之中,静静观礼。
凡此种种,她其实看不太懂,但却看的十分认真。
她并不信佛,此生唯一的信仰只有一个天道,但她却尊重每一个人的信仰。
然而当整个收徒大典结束,新佛子披上那件紫金袈裟,转过身来面向众人的时候,看着那张熟悉又温和的脸,苏洛这才惊觉。
她那日在银杏林中碰到的人竟然就是这新一任佛子,竹海。
竹海转过身来,目光平和的自人群中绕过,掠过她时微顿,并微笑着朝她点头致礼。
于是苏洛连忙回礼,同时在心底直惊叹自己当真是运气不错。
典礼结束以后,便是各宗的朝贺时间,这些一般都是各个宗领队之间的事,于是苏洛安静退场。
一路上询问过几个僧人之后,苏洛终于找到了功德堂。
一入功德堂,苏洛便明显的感觉到,此地正是整个法华寺中禅意最浓的地方。
数以千计的烛火轻轻摇曳,华光漫卷,为整个功德堂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正堂中间整齐的供奉着四排莲花样式的金色莲灯,堂内香火缭绕,有僧人坐于黄色的帷帐之后敲击木鱼,诵念经文。
来往的信众络绎不绝,跪于蒲团之上叩首,虔诚的许下一个又一个的愿望,而那信仰所形成的愿力又化为一缕缕金线,最终汇入堂上那一排排的功德金灯之上。
大抵是竹海早有交代,苏洛很顺利的朝找一个僧人要来一盏功德灯,又在那僧人的指引下焚香净手,亲自将自己的功德灯放进最底下那一排功德灯之中。
最后,苏洛像所有信众一般,跪在蒲团上,闭眼,双手合十,虔诚的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信女苏洛有两愿,望佛祖保佑...”
*
此时,千里之外的灵霄山上。
顾清予正站在树下,手中握着一小截枯枝。
一缕绿色的灵气自他的手指溢出,没入了那深褐色的树枝里,而后,那节枯萎的树枝上竟然缓缓长出了一片嫩绿色的嫩芽。
青年笑了一下,将那截树枝小心的埋入了泥土之中,想说些什么,然而待到他回过头看到空荡荡的院子时却怔了一下。
安静了片刻后,顾清予不禁摇头失笑。
这些时日,少女不再到他的院中来,少了那清甜清脆的声音,他竟有些不习惯,向来只觉幽静雅致的小院竟也生出了几分清冷。
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然而像是巧合般,在他正想着少女时,耳边便响起了她的声音。
“信女苏洛有两愿,望佛祖保佑...”
顾清予微怔,少女在祈愿。
作为此间天道,他能够聆听万物之声,世间生灵,凡有所愿,心有所求者,最终皆会汇聚到他这里。
大道被斩的这两百年来,他几乎每日都被会被那些埋怨天道不公或是咒骂天道恶毒的言辞所环绕,他早已习惯,也不会被之影响。
然而此时,在那些纷扰缭乱的声音之中,少女那虔诚又带着几丝清糯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清晰的落入了他的耳畔:
“信女苏洛有两愿,望佛祖保佑。”
“一愿吾天无灾无难,平安顺遂。”
“二愿我大师兄一世平安喜乐,福康绵长。”
话落之时,一缕缕金色的功德线跨越千里,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