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块与人骨,还有朋友同门一个一个接连在自己面前倒下时的场景。
苏洛的心口蓦的涌上了一阵惊悸,她低下头,双目紧闭,睫毛不住颤抖,想要缓过心中那股悸悚的情绪。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曲空灵的乐音。
那曲声的音律十分独特,高山流水,还带着些凝神静气之效。
苏洛怔了一下,神思重回清明,抬头,看向那乐声传来的方向。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自她苏醒以来,因为这段日子的事心事重重,夜间总是不得安眠,而每当她辗转欲醒时,耳畔边便总会响起这样的乐声。
而每当乐音入梦以后,她便会觉得心下安宁了许多,于是再度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苏洛早就想去看看是谁在附近吹曲,也想感谢对方一番。
于是,苏洛起身,提步朝着那乐声的方向走去。
转出竹林,背后便是一片微波荡漾的灵湖,灵湖边有一方石亭,而亭中那道白衣的身影是...
“大师兄?”苏洛怔了怔,而后快步朝石亭的方向走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于是那乐声一止,顾清予回过头来,然而在看到少女那仍有些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衣衫时,那双长眉却微微蹙起。
他起身,没有回答,却是解下身上那件狐裘,披到了她的身上,还夹杂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夜间风凉,小师妹的伤才刚好了一些,怎么不再多披一件衣服再出来。”
苏洛只觉得肩膀一沉,融融的暖意瞬间将她浑身密不透风的包裹了起来。
有了这股温暖作对此,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些秋夜的凉意。
凝着面前神色温柔的青年,苏洛只觉得一时间心神震荡。
目中浮现出一抹湿意,她的嗓音含着浓浓的涩意:“这几日,一直是你在这吹曲吗?”
顾清予点了点头,笑问道:“小师妹夜间休息的好些了吗?可还有什么不适?”
月色下的青年眸光静淡温和,如同春风层层拂入心间。
他没有问她为何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也没有问她伤势如何,只用那平和又温柔的语调询问她这段时间休息的好些了吗?
说明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她夜间休息不好,也知道她心中的那些愧疚。
这样稀松平常的态度反而在她那坚强的心墙上破开了一道口子。
于是,苏洛的手指颤了颤,眼眶在刹那间红的惨烈,她再也忍不住,朝着青年的方向扑了过去。
这些天来,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煎熬与自责。
自她醒来以后,周围的人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她做的已经足够好,凭着几人之力,发现并捣破了那魔修的阴谋,救下了无辜的百姓,死战拖到了宗门的救援来。
至于其他的那些,惨死的百姓,没有能够救下的同门,没有能够杀的了那魔修,都不是她的错,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每当师尊和师兄师姐提到这些事的时候,她总是表现的很自然,甚至会点头一笑,安慰众人说她没事。
可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怎么可能会没事?
她时常出神,眼前总是会一边一边的浮现出那魔修狞笑着在她面前虐杀无辜的百姓,以及认识的人一个一个接连倒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利刃穿破血肉的声音,求救声,惨叫声,以及那一个个绝望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甚至到了让她夜不能寐的程度。
直到最近几日,有那乐声相伴,她的情况才稍微好转了一些。
她痛恨自己不够强,所以没有办法为那些惨死的人伸张公道。
她痛恨自己的弱小,所以在面对同门一个个倒下的时候却无能为力。
甚至她也是害怕的,在她以为她自己也将要死去的那一刻,她也是害怕的。
而这种自厌和自责的情绪在青年的关心中被放到最大,最终尽数崩塌。
“大师兄!”她哀痛的唤了他一声,两只手环上他的腰伏在他的怀里,眼泪汹涌的掉了下来。
少女的情绪太过激动,因而忽略了那个被她抱住的青年在她伸手环上来的那一刻清瘦的身体僵了一下。
青年的手抬起,又在半空中顿住,似有些犹豫,又似在挣扎。
他复杂的心绪苏洛一概不知,她此刻只想发泄出自己的情绪。
她哭的抽抽噎噎,声不成调,只不停的在道歉:“对不起,大师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修炼,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闻言,顾清予一双凤目微弯,停在半空中的手终于落下,像是少女昏迷时的那样,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心,温声安抚道:“好,我知道了,小师妹莫哭,明白了就好。”
苏洛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整个人的思绪都很混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她一时在说对不起,一时在骂自己,一时又在不停的保证以后定会好好修炼,然而拥住她的青年始终非常耐心。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偶尔温声安抚一两句。
许久以后,苏洛才慢慢冷静下来。
察觉到自己在激动之下做了什么,苏洛徒然一僵。
此时她整个人还伏在顾清予的怀里,双手揪着他腰侧的衣衫,这样的姿势让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她所拥住的这个男子的躯体。
让她意外的是,平日里看上去总显得单薄瘦削的大师兄,这具身躯其实比她想象的要有力,腰身劲瘦,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感受到了那具坚硬的胸膛里传来的热度,微微的起伏着。
曲荷镇里那个梦中的画面忽然袭来,想到自己还曾经在梦里偷亲过他,苏洛变得更不自在,连忙放开了他,脸颊浮起两团酡红。
苏洛垂眸,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于是由于身高所囿,她的视线正好就对上了方才她所趴伏过的那片衣衫出。
只见他胸口处那片干净的月白色布料已经被氲湿了一大团,鼻涕眼泪蹭的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苏洛:...
苏洛更加窘,指了指他的衣袍,讷讷道:“大师兄,这个...”
顾清予轻笑一声,知她尴尬,没有再提刚刚的是,而是直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格外自然道:“既然小师妹今夜都出来了,不如陪我坐坐可好?”
苏洛怔了怔,而后点了点头,也在他身边坐下。
眼前湖水圆静澄澈,微风拂过,湖面卷起一层层细小的浪花,微波荡漾,宁和恬静。
还是与方才差不多的场景,但不知道是因为才痛痛快快的哭过一场,还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境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心悸和惊恐都没有了,变得平静又安宁。
温柔的银辉自天幕撒下撒下,水天一色,就在湖面那轮圆月最是明净之时,那曲悠扬的乐音再度缓缓的飘散开来。
苏洛怔了一下,转头看去。
才发现青年方才竟是以竹叶吹奏,他的唇间衔着一片翠绿色的竹叶,金色的瞳孔里神色专注又温柔。
一场杀戮,逝去了近千余条无辜的魂灵,搅的被卷入其中的人终日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然而在此刻,这曲乐音空灵婉转,带着一种玄妙的安抚之意,直击心湖。
苏洛听着,不知不觉便闭上眼睛。
而在那些她看不见的地方,四周的草木开始轻轻的摇曳了起来,风变得温柔,天上的云层漫卷舒展。
无数的光点从天地万物中蒸腾了出来飞向天际,铺就出一道虚渺的路。
它指引着那些无辜遭难,惶惶不知所往的魂灵,温柔的抚平了那些伤痛,让它们能够重新踏上轮回之路。
这一切,苏洛一概不知,她已经彻底沉入了那曲乐音之中。
这一曲玄妙宛如天籁,幽婉缥缈,似悲非悲,带着一种安抚与涤净一切的力量,牵动了她的心神。
她这样听着,整颗心不知不觉也一点点沉静下来。
一曲终了,苏洛从乐音中醒来,睁眼,朝着身侧之人看了过去。
“大师兄,这是什么曲子?”
却见一曲毕后,她身旁的青年面色苍白了许多。
顾清予的呼吸略沉,那双春风般凤目却定定的看着她,笑着柔声道:“此乃往生之乐,我以灵连奏七日,一愿,此事中所有往生的魂灵皆可得到超度,二愿,小师妹心中的阴霾就此消散,不改初心,重展笑颜。”
话音落下那一刻,苏洛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心尖剧烈震颤了起来。
鼻尖一酸,她的目中再度涌上了点点温热的泪意。
她垂首,喉咙中压抑不住的发出细碎呜咽的声,无可言说的震撼和感动将她的心整个占满,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她的唇角却不自觉的扬起,并且弧度越来越大。
这一刻,她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这样好的大师兄,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他这样的温柔仁善,睿智又细心,只要他在,就能够令她无比安心,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许久之后,苏洛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的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大师兄,方才那首乐曲,能不能教教我?还有,我以后,能不能跟着你学修炼。”
她已下定决心,绝对不会让这次的事再重演一次,而变强,也绝对不是只是嘴上说说,还需付出大量的学习和努力。
虽然宗里的人都说大师兄是最差的五灵根,修为也不见得多强,然而她见大师兄出剑的那两次,总给她一种不同的感觉。
楚白俞的剑的确很强,可大师兄的剑却与他截然不同,她也有点说不上来。
有点像楚白俞的强很大的程度是因为他手上有剑,而大师兄的剑却仿佛已经超脱了他手中的剑,就好像剑在他的手中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器,即便没有剑,他手上只拿一根树枝也一样能挥出那惊天动地的气势。
且大师兄对这世间许多东西的领悟比她透彻的多,这一点若是能转化在术法的运用上,或许会有超凡的效果。
苏洛知道他平时事务繁忙,生怕他不答应,于是说完以后又连忙补了一句:“不会占用你太久的,就,每逢三日一次,每次一个时辰,可以吗?”
闻言,只见顾清予弯了弯眼睛,“自然可以。”他揉了揉苏洛的头发:“小师妹想学,我自当竭尽所能,倾囊相授。”
苏洛眼前一亮,欣喜道:“谢谢大师兄!
然而下一秒却见顾清予摇头道:“但不是今日,今夜天色已晚,小师妹,你伤势未愈,不宜熬夜,你该回去休息了。”
话落,顾清予站了起来,望向苏洛笑道:“小师妹,走吧,我送你回去。”
闻言,苏洛愣了愣,抬头一看,才发现月影偏移,她出来时还是戌时,如今竟已至亥时。
于是苏洛连忙也站了起来,点头应好。
顾清予将她送回了小院,人停在院门口没有进去。
直到院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那道身长玉立的身影始终站在那里目送着她。
然而就在那院门彻底合上后不到片刻,那道挺立的身影却忽然晃了晃。
他的面色苍白透明,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起伏间,点点猩红从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中渗了出来,洁白的衣衫前襟倏的染上了一片鲜血,似雪中红梅。
*
苏洛对一门之隔外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如常那样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
或许是这段时间缠绕在心底的阴霾散去了的缘故,她的心情轻松了很多,人也还很精神,一点都不想睡。
于是她干脆上床盘腿坐下,打算今晚修炼一下。
她身体里那些外伤基本都好了,筋骨也续接上了,然而如今灵气运转还是不是很畅顺,呼吸时也还有隐痛,主要就是因为她的经脉里有些地方还有血气淤积。
丹药能温养她的经脉,但那些堵滞之处只能靠自己的灵力一点点把它冲开。
于是苏洛闭眼,提起灵力,像平时修炼的方法,在身体里运转过一个大周天。
然而半晌后,她却忽然睁开了眼,表情有些愕然。
方才她运转灵力时只觉得畅顺无比,哪里还有半分受伤阻滞的样子,经脉里也不见半分团结的血气,似还比过去更坚韧了些。
这才后知后觉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