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言，下一个商品出来后，段重帆当即感觉到一阵阴寒之力，与看到厉鬼记忆时一样，寒意窜上后背，不禁打了个冷战。
可堂下大多数人没有反应，于是他默默往简南身边靠近了些，肌肉绷紧，手心后背冷汗涔涔，紧张得嗓子干涩，声音嘶哑：“盒子里的是什么？”
“不太确定，”简南语气平淡，神情却分外凝重，“应该和死怨脱不开干系。”
他偏头看向他，“重帆，我觉得你要找的创阵者也许还在鬼市。”
段重帆点了点头，他也这么认为。
除此芦苇县出现死怨相关的法阵以外，其他地方从未有过，而真凶鬼修的法阵线索引他来了鬼市。
如今又出现了死怨。
这般巧合，让人很难不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这么说来，那日他在客栈看到的人…是创阵者？难怪那么恨他…
在他沉思的当口，堂下鬼仆已开始介绍拍卖物，过一会就会打开木盒展示给众人。
正巧会场派专人把他们的药材送过来，简南没有查看的闲情，挥手将其收入储物袋，抬眸望向鬼仆，神色淡然镇定地问道：
“近日鬼市有多名厉鬼现凶相。出现此等情况，你们可有应对之法？”
派送的鬼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表情有一瞬间失去了控制，迅速收敛后，微微抬眉一笑，隐隐透出几分高傲：
“贵客不必忧心，本行受鬼市之主庇佑，死怨之力无法侵扰。”
段重帆心道：“鬼市之主又如何？子辰又没说错什么。”他见这鬼仆态度轻慢，神色一凛，“那我问你，如今拍卖的是何物？为何会有死怨之力泄出？”
“这…我并未察觉到有死怨存在，贵客放心，本次拍卖所有商品都由专人过目，不会出现以次充好、死怨掺杂的情况。”
意思是他们瞎眼胡诌？
段重帆满脸怒火毫不遮掩，还要说话。
简南忙侧身挡在他身前，好言相劝道：“不知可否将拍卖会暂停片刻，贵行派人将那件商品再检查一遍，也更为妥当。”
那鬼仆似笑未笑地摇了摇头，“拍卖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断，贵客若觉得不安全，我们可派专人送您回客栈。”
“等死怨蔓延开，整处鬼市都会沦陷，回客栈有什么用？”段重帆怒然质问道。
可鬼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面上仍然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虚情假意地回道：“贵客放心，我家主人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段重帆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因无法沟通带来的烦躁，惹得他太阳穴阵阵胀痛，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简南察觉到他的情绪，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手心，柔声宽慰他：“莫要着急，我们先出…”
他话未说完，堂下嘈杂惊叫声轰然炸开，大量浓稠如墨的死怨从结界水膜隔开的窗户涌入。
见状段重帆心下一紧，忙挣手揽过简南的肩膀，带着他撤退数步，同时恨铁不成钢地咋舌「啧」了一声，冲着鬼仆没好气地说道：“早说了不听，这下你满意了？”
鬼仆并未出声回他，瞳孔隐隐颤抖，眼神仿若呆滞地看着他们身后，脸色在黑雾映照之下变得铁青，喃喃自语道：“不，不会，怎么回事…这究竟…”
他话说一半便猛然停顿，似想起什么，狠狠剜了他们二人一眼，抛下他们直接离开了。
屋中死怨愈发浓郁，外边只会更加严重，简南长眉拧紧，面色一沉，语气凝重地说道：“我们先撤出去。”
“好。”段重帆猛力将他拽到身前，把感知力发挥到了极致，在被死怨笼罩、不辩方向的会场硬生生开出了一条道。
不消片刻，他已带人来到了拍卖行外边，登上了屋顶。
简南斜身垂头靠在他肩上，久久没回过神来，刚才他本想以神识探出安全妥当的路线，还未施展就被拖拽了个猝不及防，整个人摔砸在了他怀里。
匆忙之下，他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肩膀，因黑雾遮眼，五感失去其一。
手心触碰的是比幼时更为强壮可靠的臂膀，鼻间嗅到的是沁人心脾的暖香，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
耳边扑来阵阵温热的鼻息，听得真切的只有急促的呼吸和砰砰跳动的心脏震动…
简南长睫轻轻颤抖数下，莫名心脏跳动变快，带动滚烫的血液在血脉中流转。
他觉得自己体温都升高了些，眸中水气氤氲，黑色瞳仁浸染得漆黑发亮，高热的温度渗出白皙的皮肤，晕出大片粉白。
而且只一瞬，他感觉自己仅仅走神了一瞬，怎就被带出了会场？
他站稳身后，抬头注视着满脸苦大仇深的段重帆，直到脸上高热缓缓褪去。
段重帆俯瞰着拍卖行，黑雾已隐隐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鬼市人鬼杂处，死怨显然对鬼魂影响更加深远，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在客栈遇见的厉鬼的记忆，心情蓦然变得低沉。
死后不入轮回的鬼魂，皆是囿于执念，于红尘俗世尚有牵挂之人。
其中有多少徘徊在人间或鬼市，又有多少人死后都不得安生，沦落成鬼修手下的鬼仆。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段重帆蓦然开口，话语间的失落无措无处遮掩。
他扫向四周，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愁绪，最后落到简南脸上时明显一怔，茫然发问：“唔？子辰，你的脸是不是有点发红啊？”
简南思绪抽回，垂睫敛下眸中慌乱，手背轻轻蹭碰了下发热的脸颊，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事。”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又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
思来想去，他只能认定是心焦气躁，情绪激动，外加过度担忧所致。
段重帆见他陷入沉默，拉长尾音狐疑地「嗯？」了一声，同时眯眼伸着脖子，把俊脸凑到他脸侧，几乎贴了上去。
“真的没事？”
“没事。“见他越靠越近，简南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摇头回话后动作轻微地挪了挪身位，垂眸抬手快速地掐动法诀。
段重帆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忽而「铮」的一声，金属锐利之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维，一点寒芒扫过眼前。
他低头看去，一柄通体浅绿、耀射灵光的宝剑倏然出现在他手心，乍一眼看上去波光粼粼，盯着瞧上不过片刻，连带着灵台也变得清明不少。
此剑有灵。
不仅如此，剑身萦绕着木灵根的灵气，与简南灵息别无二致，应是他的本命宝剑。
“我们进去救人吧。”简南左手握着剑柄，朝旁随意一挥，剑身震荡空气发出嗡嗡之音，似也在回应主人，
段重帆盯着灵剑瞧了许久才挪开视线，低声回道：“好。”
简南旋身向他伸出手，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温润柔声道：“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施净怨咒。”
“嗯。”段重帆浅浅应了一声，把手递了过去，就见他右手并指在他手掌划了几道。
霎时间暖意熨帖四散，一浅金色的印咒出现在他掌心。
简南捏了捏他的手腕，一脸严肃正经地望着他的眼睛，沉声叮嘱，“记住，只要暖意消散或看到印记闪烁，就马上出来，躲到死怨接触不到的地方。”
段重帆反握回去，目光充斥着担忧焦虑，追问道：“你呢？你不需要吗？此地如此危险，你还用上了本命灵剑，若是出了意外，呸呸呸，要是不顺利，该怎么办？”
见状简南冲他安抚似的笑了笑，再转头看向已被死怨笼罩的会场，“不必担心，我修习过克怨之术，此等情况不足为惧。”
段重帆听他说得轻松，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叹道：“我自然相信你。”却忍不住回忆起他方才凝重的神色。
一瞬后，他心神陡然一震，恍然问道：“你说…这么多死怨究竟从何而来？”
闻言，简南缓缓摇头，语气低沉戚戚然，道：“你来的路上可曾听闻何处发生过悬诡奇案？”
“没有，怎么了？”段重帆边回边摇头，想通后，瞳孔震撼不定，“你是说…”
“…嗯。”
大量的死怨无端出现在鬼市，还在八云寺的眼皮子底下。
死怨是由枉死冤死所致，他记得孟长老所说，三十多年前天下大乱，死怨横行，芳兰门弟子挺身而出，将其封印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年的封印确实交由八云寺负责，却并未有封印不稳或震荡的消息传来。
若是溯其源头，恐怕与八云寺没多大干系，那这些怨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若真有大量枉死者出现，幕后行凶之人是如何瞒过了各大仙门和妙天阁的眼目？
难道……
段重帆心脏一紧，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胸口起伏愈发剧烈，他猛地按住简南的肩膀，惶然不安道：“子辰，你说仙门内…会不会有不太干净的东西？”
简南应也想到了此疑点，他抿紧嘴唇，沉声安抚道：“莫要多想，先着手眼前。”
段重帆深呼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好。”说罢便抬手拔出了佩剑。
不待谁发号施令，两人如心有灵犀一般，默契地飞身扎入了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