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秋高气爽，空气清新，温度适宜，正适合出行。
因乞丐脚伤未愈，段重帆便打算在云城租一辆马车。
可他在城中挑选一番后，发现那些供来租赁的马车空间狭小，还格外简陋。
毕竟若是达官贵人要用，直接拿自家的或是找人定做即可，倒也不必租这些便宜货。
他思量再三后大手一挥，买了辆外设低调，内置奢华的大马车，空间可容五六人同坐，重点要让人坐得舒服。
此次走的是官道，道路还算平整，但会有许多修士赶往八云寺。
段重帆便不再动用死怨或者灵力，低调悠闲地坐在外边亲自赶车。
乞丐则是在车内安神休息。
厉鬼没有睡意，百无聊赖，来到车前坐到他怀里，假模假样地抓着缰绳仰头问他：“大哥，我们是直接去八云寺吗？”
段重帆点头又摇头，“要先去附近的鬼市，然后再去八云寺。”
“我们去鬼市作甚？”
“那儿是鬼窝，鬼修也不少，也许能找到恢复你记忆的办法。”
“真的吗？但是这样时间来得及吗？不会错过八云寺的集会？”
段重帆早前就觉得简南同八云寺商议要事的消息传出十分怪异，大概有其他目的。晚些去局面或许会更加清晰明朗，遂摇摇头。
“错过也无碍，八云寺一行恐不会顺利，届时闹出事端，再去鬼市等同于自投罗网。”
“那我们要不要先避过风头，再去八云寺？”
“为何要避开？去凑凑热闹嘛。”
“我一小鬼在佛门重地凑热闹？那不是找死吗？”
“有你大哥我在，你怕什么？”
“大哥你是魔修，不担心暴露身份，被就地正法？”
“我们不出手不就行了？”段重帆早已把体内一部分死怨转成了一部分灵力。
若真要出手，也不会暴露，就担心遇上那几个格外了解他的人，以及不按常理出牌的姜逸。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满腔热血的青年，何时这般畏手畏脚过…
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段重帆如是想着，捂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继续赶车。
追杀乞丐的魔修似乎没了动作，他本想着一路顺风顺水，还能看看风景，但还没到鬼市，他们半路被人拦了下来。
只是另一路坐马车的普通百姓，因车夫赶车时没注意规避石头震断了车轮木轴。
若是等修车的人赶来，怕是得等到大半夜，那应是家主的青年只好拦车求助。
段重帆来回扫视了他们几眼，见他们一行五人，除开赶车的车夫，其中有一六岁大的小男孩和一名才出生不久的婴儿。
确定他们并非修士伪装后，便邀他们上了车，打算到就近的城镇把他们放下，车夫留在原地等人前来修车。
那家人甫一上车，见到车上的乞丐愣了一瞬，却又震惊于这奢华的内设。
夫人似乎有些紧张，不敢上车，青年也忐忑地笑了笑。
乞丐见状挪身让位，晓得自己的样貌吓到了他们，柔声安抚道：“你们上来吧。”
听见他说话声音清朗温柔，夫人心中的不安好似被抚平，她歉然一笑，带着孩子上了车，坐在他对面。
青年家主则是和段重帆一起留在外边，他们找了话题聊天。
青年说他在云城内经营着一家小商铺，此次是带娘子和孩子回老家见见父母。
既是经商之人，段重帆幼时在蔚城学到的经商之道便派上了用场。
他虽志不在此，可在段启泽的威压之下，多少要接触一些，也有几分真才实学。
青年对他所说很是赞同佩服，两人很快便熟络起来，相谈甚欢。
得知他们要去的正是离鬼市最近的德丰镇后，段重帆欣悦提议道：“相逢即是有缘，我和我兄弟也正好要去那儿，要不我们同行吧？”
青年满目欣喜，正要点头却忽然想起自家夫人，忙探头到车内，询问她的意见。
车内车外只隔着一块幕布，他们的对话声量不大，却早就传了进来。
大人能端坐不动，小孩却耐不住寂寞，上车后没多久，小男孩坐立难安，东摸摸西爬爬。
夫人怀里抱着小婴儿出声阻止，小孩安静了片刻，又扯着她的手，晃悠悠地说道：“娘亲，我肚子饿了。”
方才他们的行李全都放在了车后，如今再拿必要停车。
夫人不想多生麻烦，便劝道：“还没到吃饭的时辰，等会休息时再吃。”
“不嘛不嘛，我想吃东西。”
乞丐默默拉开旁侧的抽屉，拿出两盒精致的饴糖点心，还有一个水袋，放到小孩身边，“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正巧段重帆和青年聊生意之道的对话传了进来，谈吐得体，举止气质皆是不凡，加上这车内奢侈豪华。
那夫人以为他们是某商贾之家的少爷，心下觉得他们十分可靠，见状连连道谢：“多谢公子。”
“不必不必。”
这时，车外的青年探头进来望向她，夫人眉目柔和地点点头，心知能脱困多亏了他们对自己一家出手相助，“如此甚好，多谢两位公子。”
“不必谢不必谢。”段重帆轻快的声音传了进来，“到时在镇子上还得麻烦你们帮忙做件事情。”
“兄弟直言即可，正好报答今日之恩。”
闻言段重帆爽朗一笑，道：“举手之劳，不求报恩，只是我们兄弟到了镇上会离开一段时日，到时这马车以及两匹马得托你们照看。”
青年似有些苦恼，问道：“不知兄弟要离开几日？”又连忙解释道：“并非我不想帮忙，因我们本打算…”
夫人忙打断他的话，笑道：“回城一事不着急，帮这位兄台要紧些。”
青年也反应过来，晓得自己有些无礼，忙找补道：“哦哦，对对对，兄弟需要我们看管几日，我们便留几日。”
段重帆了然一笑，心下已有其他想法，道：“三日即可。”
“如此便说定了。”
到了德丰镇，段重帆给他们留信一封，便带着乞丐和厉鬼娃娃出发去了鬼市。
鬼市在群山之间，云雾之地，他们走在山间，红枫层层叠叠，乍一眼看去满目暖色，耀眼夺目，甫一深呼吸，草木清香扑入鼻间，胸中烦闷之意顿消。
段重帆来到一棵枫树下蹲身摸索片刻，捡起一片枫叶后掐诀以清水濯洗，再将其收入储物袋，起身离开。
身后的乞丐见他脚步轻快，想起他书信中所说是将马车赠与那家人，遂问道：“你很欣赏那家人？”
段重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只是想着，曾经我也能过着这般的日子。”心下补充道：若没有拜入仙门的话。
“你做了别的选择，后悔了？”
听了他这话，段重帆蓦然一笑，果断道：“后悔？从来没有。”
简南入仙门是命中注定。若他自己当年没有拜师天山剑宗，得等仙武大会结束时，他们才能勉强见上一面，而且要赌魔修不会出手。
就算他们两家人平安度过劫难，简南从碧光云天返回蔚城，顶多暂留数日就会离开，他却没有能力追上去。
如此一来，他们的缘分恐怕真断了。
他断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某种程度上来说，为救简南他什么都愿意做，入仙门也是顺其自然。
一旦有了起因，那后来发生的一切在他的努力下也只会是必然。
段重帆想得出了神，无意识地傻笑了几声，心道：“我和子辰可是命中注定的。”
听见他的傻笑声，乞丐沉默片刻后问道：“这么开心，你想到了你的心悦之人？”
段重帆并未收敛面上傻里傻气的笑容，也不管他开没开窍，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就是在找他。”
不知道他晓得他复活后会是何种表情呢？
许是被他高昂的情绪和毫不遮掩的笑容感染，乞丐嘴角莫名扬起一抹微笑，“最近数月你都同我们待在一处，你们许久不见，你不担心他跑了？
闻言段重帆表情一垮，斜目瞪了他一眼，话语间似有些咬牙切齿，“你可别瞎说，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亲手争取来的缘分可不会这般脆弱。”
“亲手争取？从何说起？”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分开过一些日子，但是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乞丐眉心一拧，直言道：“那不就是死缠烂打？”
“那不一样，我们可是两情相悦。”段重帆烦躁地抿了抿嘴唇，对他这种说法很不满意，但他嘴上说是两情相悦，心里却有些忐忑难安。
因为他死前并没来得及表明心意，也没能确定他的想法，若是那些个图谋不轨的趁虚而入，比如姜逸，抢在了他前头…
段重帆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这荒诞的想法抛出脑海，不不不，不会的，虽然他死了十年，确实有点久…但是，但是简子辰…
他当初怎就傻得没同他倾诉衷情呢？
不过也是，他也没能料到自己会复活，若是表白…不就耽误了他一辈子？
而且已经过去十年，他还魂至今才过了几个月，就已发生这么多事情，更何况十年这么长。
当初他不想拖累他，还说过一番伤人的话，也许简子辰相信了那些鬼话，另外有了终生难忘的经历，遇上了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那他苦苦维持的两人之间的缘分岂不是彻底断了？
他会错过他吗？
厉鬼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调侃道：“没想到大哥你竟然如此痴情。”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没想到的事多了去了…唔。”段重帆说着脚下步伐一顿，被自己方才想到的结果惊出一身冷汗。
忽然长眉拧紧，神色痛苦地捂着胸口，紧接着呼吸变得急促，另一只手向身侧伸出，在空气中无措地摸索。
乞丐忙扶住他的手臂，声音里充斥着紧张不安：“竹星，你怎么了？”
段重帆身体向他那边倾斜，手臂架在他身上借力站稳，感受到识海内的死怨强势地翻涌着，忙强行运灵压下，深吸了几口气，平缓呼吸后回道：“嘶…唔，没，没事。”
…只是心有些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