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重帆看来,简南总是来去无踪,无故消失,仿佛没有任何牵挂,这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他的家人竟觉得如此甚好。
当初在留仙城夺魁,他回门中休养,伤势大致康复后,便决定轻装上阵,打道回家。
时隔五年,他终于回到蔚城,旧城新景,却与他所说的衣锦还乡大不相同。
他回城低调得无一人知晓,直到他走到段府门前,都没人认出他来。
正巧这时马皓从段府大门走出,毫不在意地从他身边经过。
段重帆见状出声拦住他,“马皓。”
马皓回头一副看陌生人的神情看着他,左右环视一周后,再指着他自己,莫名其妙地问道:“这位公子,是你叫我?”
“对啊,我叫的就是你,莫非你改名换姓了?”
不怀疑自己认错人,却说他改了名字?
马皓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位风姿俊朗,眸若含星的青年,他真没认出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可我认识你吗?你是…”
段重帆故作惊讶地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这…公子抱歉,我,我确实没想起来。”
“呵呵,”段重帆轻笑几声,不再继续逗他,只一言不发地微笑着注视着他。
起初马皓被他看着还觉得怪难为情的,可看他看久了,竟从这俊俏的眉眼之间瞧出几分熟悉,脑中忽而灵光一闪,眼中好似被火点燃一般光点闪烁。
他嘴唇蠕动片刻,犹豫着开口,语气中隐含着期待:“是…怀星少爷吗?”
段重帆爽朗一笑:“是我啊,我回来了。”
马皓霎时间激动得朝他箭步奔去,伸手似要环抱他,又手足无措地放下,喃喃念道:“少爷…”
段重帆见状上前展臂用力抱了他一下,在他后背「砰砰」拍打数下再撤开,“好久不见。”
碰到人后马皓才有了真实感,竟喜极而泣,哽咽出声:“少爷,你真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段重帆忍俊不禁道:“我回来不是喜事儿吗?哭什么?好了,你先出去办事,我直接回去,等回来再叙旧。”
“好好好,少爷你先回家,正好老爷夫人都在。”
“放心,快去吧。”
等他离开后,段重帆回头望向写着「段府」的金漆匾额,忽生近乡情怯之感,但又被胸中的思念摧散,他快步跑进家中直奔大堂。
可率先见到的不是段启泽和裴芳,反而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貌昳丽的段柔。
她跌跌撞撞地朝外跑着,甫一看去眼眶发红,眼角湿润,似才痛哭过一场。
段重帆忙拦住她,语气关切:“柔儿,你怎么了?”
闻声段柔脚下一顿,瞧见他的瞬间美目凝滞,片刻后才认出他,委屈巴巴地嘴角下撇,似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到他怀里,“…哥哥,是哥哥吗?你回来了?”
“是我是我,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哭得这么伤心?”段重帆边问边心疼地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余光瞟见右侧有一人影路过,抬眸望去是一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人。
“哥哥,柔儿好想你。”段柔靠在他怀里,借他胸口的衣裳蹭去脸上泪水。
见他没有回答,他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疑惑地问道:“哥哥,你在看什么?”
段重帆忙问她:“那人是谁?从哪儿来的?”
段柔轻轻吸了吸鼻子,理好情绪,缓缓说道:“那是定白表哥。”
听此,段重帆长眉一拧,不悦道:“你哭是不是因为他?他欺负你了?”
幼时这段定白总喜欢在暗处盯着他们瞧,他看不惯他那阴郁的眼神。
可裴芳总觉得他身世凄苦,叫家中所有人都不得为难他,也亏他懂得低调行事,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见他想岔,段柔连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没人欺负我。”
“那他不是做贼心虚,走那么快作甚?”
“唉,”段柔万分忧愁地叹了口气,语气担忧道:“定白表哥当年因高烧错过了选拔,今年似乎又落选了,他心情不佳,许是没认出你,所以没同你打招呼。”
“但爹爹打算把几家铺子交由他打理,等过些日子他忙起来了,应该会好上许多。”
段重帆微微颔首,心道这次他便大人有大量,不同他计较了、
可是,他抬手屈指刮了刮段柔精致的鼻尖,问道:“那你哭什么?”
段柔皱起鼻子往后躲闪,双颊微微鼓起,撅着红唇,轻「哼」一声,“才不告诉你。”
“好好好,同哥哥生分了是吧?”段重帆故作受伤地调侃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后院传来,“身为女子,性子怎能如此骄纵?”
“你好好同女儿说不行吗?”
“是我不同她好好说?你也不看看她的态度,一进来就说‘这辈子都不嫁人’,她都已决定了,还需要好好说?”
这时段启泽和裴芳携手从堂后走出。
段柔连忙躲到段重帆身后,夫妻二人见一陌生青年在堂前站着,以为是谁家来的贵客,一边疑惑地打量着一边走上前。
忽然,裴芳惊喜地「啊」了一声,猛地甩开段启泽的手臂,朝段重帆跑过去。
段重帆也笑着迎了上来,如幼时一般被她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这…”段启泽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裴芳回头唤他:“相公,我们的儿子,是怀星,怀星回家了!”
“娘亲,我回来了。”段重帆又望向段启泽,朗声开口:“爹爹。”
“…真是怀星。”段启泽快步走到他们娘俩身边,上下把他扫视一遍,目露欣慰地笑道:“儿子,真长大了,比爹爹都要高了。”
裴芳喜极而泣,拿出帕子擦拭眼角的泪水,完了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段重帆看着他们灰白斑驳的鬓角,心中酸涩一片,强行压下喉咙间的堵塞,笑道:“这不是想给你们惊喜嘛。”
“虽说没有高调的夹道欢迎,但我好歹在这次仙武大会夺得了魁首,也算是衣锦还乡,没有辜负爹爹娘亲的期望,也没有枉费师长的苦心栽培。”
“消息早就传到蔚城,你娘亲和我已大致知晓,小子厉害,真能独当一面了。”
段启泽抬手按上他的肩膀,从方才到现在他一改往日的严肃,面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都及冠了,及冠礼是谁主持的?”
“我不是传信回来问过?你们答应由门中处理,自然是师父——剑宗掌门静慈尊者亲自替我授冠。”
段启泽哭笑不得道:“小子这么得意?”
“如此甚好,掌门师父亲自授冠是你的荣幸,高兴点也是应当,”裴芳说着爱怜似地抚上他的侧脸,“长大是长大了,可怎的这么瘦呢?”
段重帆不想叫她晓得自己才受过重伤,借口说道:“比武大会持续许久,还有秘境探险,而且我早已辟谷,不用凡食。”
裴芳闻言愣在原地,惊讶道:“哎呀,辟谷了?我还想着做些你爱吃的菜呢。”
“不不不,辟谷也无碍,”段重帆连忙改口,“我在路上就想尝尝娘亲的手艺,都快馋死了。”
“那好,我这就去备着,你妹妹的手艺见长,早说等你回来,定叫你尝尝她做的点心。”
段启泽这才想起段柔来,忙问道:“怀星,你可见到你妹妹?我记得她是往这边走的。“
“她刚刚还躲在我后…嗯?”段重帆回身一看,却发现她早趁他们不注意跑了,“爹爹娘亲,柔儿到底怎么了?”
段启泽提起就生气,衣袖一震,「哼」了一声背手转过身去。
裴芳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今日柔儿忽然冲进你爹爹书房,说着以后都不嫁人,说不需要我和你爹爹安排。你爹爹就说了她几句,然后她便跑了出来。”
“啊?爹爹你说柔儿什么了?”
段启泽也是一头雾水,“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能说什么重话,只说她年纪小,思量清楚再决定,她倒好,反骂我不可理喻。”
段重帆听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怎的觉得他们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呢?
段柔不想他们安排自己的婚事,可段启泽未曾说过要替她安排,只叫她想清楚…
“爹爹娘亲莫要担心,等晚些我再问问她。”
“那好,先回屋,舟车劳顿肯定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会。”
“嗯。”
可段重帆直到晚饭在饭桌上才见到段柔。
他也不绕弯子,直接提起白日的事情,“柔儿,你今日究竟为何要哭?”
段柔嘟起嘴,不悦道:“…哥哥,正吃饭呢,提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作甚?”
“那我该何时同你聊这些,从我回家第一面到现在,只有在饭桌上才能见到你。”
段柔拿着筷子,烦躁地戳弄着碗里的米饭,“…我不想说。”
段启泽淡淡看了她一眼,低声开口:“你白天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对我气势汹汹…有你哥哥当靠山了?”
段重帆险些被他话里话外的哀怨逗笑,幸好憋住,又看向段柔:“柔儿,你今日突然说那些话,是不是听其他人说了什么?”
闻言,段柔双手按上桌沿,眼眶下沿红成一条线,委屈地看着段启泽和裴芳二人,哽咽说道:“爹爹,娘亲,你们是不是想把我嫁给叶云天?”
“噗,咳咳…”本想饮茶润嗓的裴芳直接将茶水喷了出来,被呛得咳嗽个不停。
段重帆心中的叶云天仍是名纨绔子弟,闻言霎时瞪圆了双眼,下意识地用力蹬了下腿,差点把桌子掀了,震惊地提高声调,“什么?爹爹你们怎么这么糊涂?”
段启泽愣了半晌,「啪」的一声将手中银筷拍到桌上,怒声问道:“谁同你说的?”
“呜…”段柔呜咽一声后,旋身把头埋在段重帆肩上,凄然泪下,“那城里都快传遍了,你们还不承认。”
裴芳气得破口大骂:“谁在那胡说八道?也不怕烂嘴!”
段启泽气得饭都不吃了,“叶云天虽改了点性子,但终归不是良人,你爹我是那没长眼睛的糊涂人吗?”
段重帆也回过神来,“是啊,这传得也太离谱了。”
段柔这才抬起头来,用水光润泽的葡萄般大的黑瞳望着他们,“爹爹,娘亲,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听她还在怀疑,段启泽急得险些站起身来,“当然是真的,我们是你亲爹亲娘,怎么着都会为你考虑,你舒服开心是最重要的。”
段重帆当即表明立场,“这天底下的男子,不管是谁,想娶你也得过你哥哥我这关啊,你自己不同意,那我作为哥哥与你同心同德,自然不会同意。”
“配得上我妹妹的,那必须是天底下第一好的男子,成亲的排场也不会小,十里红妆都不够,最好送他个三天三夜。”
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裴芳再次狠狠拍了下桌子,满桌碗筷都震得咣当响,“我定得找人揍那造谣者一顿,最好把他嘴给撕了。”
见他们如此维护自己,段柔嘴角一撇,哀声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还以为…以为,爹爹和娘亲你们不要我了。”
“怎的想这么多?”段重帆指腹轻点在她眼角,替她擦去泪水,失笑道:“幼时你哥哥我那么调皮,也没见被扔进哪处山沟沟里边自生自灭。”
…也只有李鹤雯干得出来这档子事,不仅把他扔了进去,还不管不问几个月,真是可怕。
经他这么一打岔,三人波澜起伏的情绪都消散许多。
段柔转身正对着段启泽和裴芳,心中愧疚不已,哭得梨花带雨地向他们道歉,“爹爹娘亲对不起,柔儿知错,是我误会你们了。”
裴芳挪动椅凳,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拿出帕子替她擦泪,又心疼又想笑,“脸都哭花了,和你爹爹、哥哥一样,性子这么冲动,怎的就不像我呢?”
段重帆正好在舀汤,听了她这话,讶然侧脸看她,手上的汤勺「啪嗒」一声滑回碗中,他分明记得她才说过要把那造谣的人嘴撕烂…
段启泽与他同频转头,显然对她能说出这话感到震惊。
裴芳没注意他们爷俩的惊讶,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小时候,你可是哭着喊着要嫁人呢。”
段柔缓缓思考片刻,娇媚的脸上满是茫然,“哪儿有,我怎的不记得?”
说起这事,段重帆脑海中闪过零星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