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野岭，绿意无边，即使行色匆匆，仍会觉得这山间空气略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段重帆慢步走在人群之后，乞丐抱着厉鬼附身的破布娃娃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为躲开林微他们，段重帆听从神秘人的提议打算借道云城，哪儿路偏往哪儿走，没想到竟会遇上这么多人。
听那些路人闲聊所说，这山间小径是去设有法阵的云城的近路，快捷又安全。
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毕竟是神秘人建议。
索性有厉鬼乞丐作陪，这一路也不会太过无聊，段重帆看向将脸埋在乞丐怀里的破布娃娃，调侃道：“三弟，还在伤心？”
轻哼声从破布娃娃里面传出，他是直接传音到他们耳中，其他人听不到。
鬼龄十年的小鬼比活人还扭捏，段重帆不耐地砸了咂舌头，“外表只是用来迷惑人心，你若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又为何每日都要挂着一副惨烈死相？”
厉鬼低低地「唔」了一声，说出心中的不安，“我不是在乎躯壳表相，是担心…担心到了云城，进了法阵暴露自己，会连累你们。”
仙门布下的法阵专门针对死怨和邪修，死怨是凶鬼和魔修的特征。
“所以你才在富文镇这种法外之地晃悠。”乞丐淡然道。
“法外之地，哈哈，说的不错。”段重帆眉眼弯如月牙，捂嘴笑得开怀，他把破布娃娃接到手里，捏着它的脸颊轻轻扯了两下，“三弟大可放心，有我在，你不会被发现。”
他鬼身上本就没有死怨之力，如何会被发现，死后竟然连这点常识都忘了。
厉鬼娃娃用手握住他的大拇指，听语气还是蔫蔫的，“真的吗？”
段重帆故作生气地问道：“你还不信你大哥？”
厉鬼吸了吸鼻子，“自然是信的，不然我怎么会赖上你们。”
“你也知道自己是强赖着我们，还故意吓我们。”段重帆做戏做全套，抬手作势就要把他扔出去，
破布娃娃当即死死抱住他的五指，哼哼唧唧地说道：“大哥别别别，其实，其实我失忆了，不记得死因，样貌都忘了，所以我日日挂着不同的死相，是为了试试能不能恢复记忆，但一直没有进展，并不是故意吓你们的。”
“这些年我游荡在荒原附近，就是想找能带我入法阵的人，好不容易才遇上你们，求求你们别丢下我。”
厉鬼情真意切、哀哀戚戚地哭喊着，突然一双大手温和地抚上他的头顶，泣声顿止。
“果然十年鬼龄的小鬼经不起吓唬。”段重帆眉眼含笑地看着手里的娃娃，动作轻柔地抚摸着。
厉鬼竟然从他这平平无奇的脸上看出了绰约风姿，“我就知道大哥心善。”同时心道：“我大哥真帅…”然后他被乞丐一把抓回了怀里，眼眸中闪烁的光点陡然熄灭，“…二哥真黑啊。”
“我昨天给你们俩各自取了个名字。二弟这么喜欢看月亮，就叫仰月，三弟你这么活泼可爱，你就叫脱兔。”
“我不要。”乞丐厉鬼一同开口。
段重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你们竟敢拒绝我。”
厉鬼生怕得罪他，把头继续埋回乞丐怀里装乌龟。
乞丐压根不看他，直言道：“不好听。”
“那好吧，随你们。”段重帆耸肩摆手，满脸无所谓，本来就是开玩笑说着玩而已。
只是厉鬼三弟记忆尽失，估计死得相当凄惨，徘徊世间定是执念未消，可他身上并无死怨，这是为何？
忽然，前方有异。
一群袒胸露乳、肌肉虬结的莽夫挡在路中，花臂大膀提着银光宝刀，动作敏捷地揍晕那些人请来的护卫。
有人想绕后原路返回，发现后面也有人拦住去路，显然这群山贼早有埋伏，他们被包围了。
为首壮汉狠声道：“不知道这是你爷爷猛虎寨的山头吗？不想活了，竟敢私自乱闯。”
“没有没有！没有私自乱闯。”有一人胆小如鼠，跪地求饶道。
另一人站起身，拱手告罪道：“既是贵寨的山头，那我们也不便继续叨扰，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壮汉压根不买账：“来了就走，你当我猛虎寨威严何在？”
“猛虎寨，压根没听过。”只闻有人低声窸窸窣窣地说道，一瞬间山林之间寂静得鸟叫都消失了。
另有人听到，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惶然道：“快别说了，保命要紧啊。”看来这人听说过猛虎寨的传闻。
乞丐低头看向怀里的娃娃，轻声道：“三弟，你有听过他们吗？”
“没有，不过匪贼劫道挺常见的，但富文镇因为离云城近，一般山匪不敢前来，今日这是怎么…”
说着乞丐和厉鬼娃娃不约而同地看向段重帆，这路可是他选的。
段重帆正忙着把储物袋塞到胸前衣襟内，免得被匪贼抢走了，这可是他全身家当，发现他们盯着自己时，没好气地说道：“干嘛看着我？”
厉鬼语气平平淡淡，一听就是违心地称赞道：“大哥真棒，此前都安然无恙，你一选这路匪贼就来了。”
段重帆眯起双眼，皮笑肉不笑地回他：“你大哥我运气一向如此，三弟不必夸奖。”
这时厉鬼提了个建议，“那要不要我出面把他们吓跑。”
确实是个办法，这时段重帆看到前边有人给匪首大汉献上金银首饰，可他竟然瞟都没瞟一眼就往地上扔，还抓起献媚讨好的人的衣领，高声吼道：“你们得罪了爷爷，还想买命逃走，没门儿。”
这匪贼劫道不为钱财？属实奇怪。
而且这群壮汉动作有些过于敏捷凶猛了，若他观察得没错，他们身上有术法炼体的痕迹。
段重帆食指轻点着下巴，忽的想起此前香玉姑娘说的“邪修劫道杀人，为的是生魂活怨”，这群匪贼应也是冲着人来的，连忙提醒乞丐：“先不要轻举妄动，这群人有问题。”
“…好。”乞丐说着往他身边凑近了些，双手拢在胸前把破布娃娃往怀里压，生怕别人看出娃娃异状。
前后的匪贼都围了上来，一直气势汹汹地嘶吼着让他们把东西留在原地，简直吵翻了天，扰得段重帆心神不宁。
但他担心乞丐不安害怕，把手按在他肩上，轻声安抚：“有我在，别担心。”
乞丐注意到他发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只轻轻说了声：“嗯。”
等所有人把身上的钱财杂物扔下，匪首留下几人收拾残局后，差使着剩余人把他们往林子里驱赶。
原来林中还有另一条幽僻小径，匪贼早在那儿准备好了寻常押送犯人的木栅囚车，把他们轰上车后，还在车外蒙上了黑布。
车内一片昏暗，勾起人内心的阴暗和恐惧，理智被驱散后，懊悔初露头角，继而延伸出回忆往昔的埋怨。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是去那个猛虎寨吗？”
“完了…全完了……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卧床耽搁了几日，不然早回云城了。”
“朝廷为何不安排官兵过来清查剿匪？”
“我听说这些山匪狡猾得很，狡兔三窟，移动作案，不是说富文镇周边很安全吗？我特意绕道此地出发的意义何在？还，还不如不来…”那人起初还能镇定分析，说到后头悲从中来，竟“呜呜”哭了起来。
黑布外传来厉声斥责：“哭魂啊哭？吵死了！信不信爷爷我把你们拖出来剁了！”
囚车内众人瞬间噤声，仅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说了句：“我爷爷早死了。”
“噗嗤”笑声传来，那匪贼恼羞成怒地拍打着木栅栏，吼道：“是谁说的！赶紧站出来，不然老子把你们全杀了。”
沉闷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啪”的一声清响，那领头的壮汉斥道：“在这儿拖延时间做什么？他们早晚得死，你与他们置气？要是耽误了大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是是是，大哥，我知错了。”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出那匪贼点头哈腰的模样。
外面安静下来，乞丐收敛扬起的嘴角，借着透过黑布缝隙照到车内的微光，看向身旁正在打哈欠的罪魁祸首，“你为何总是犯困？”
段重帆疑惑地“嗯？”了一声，白了他们一眼，“我应该问你们为何大半夜不睡觉，导致我耳鸣了一整夜。”
昨夜乞丐又梦游观月，厉鬼娃娃半夜翻身，看到一乌漆墨黑、没有五官的人影坐在月光下，当即吓得尖叫出声：“鬼啊！！”
然后手脚并用朝他爬过去，抱着他的脸「啪啪」狂拍，边拍边喊：“大哥救我！！”
厉鬼记忆犹新，当时被吵醒的段重帆脸色比乞丐还黑，心虚地低声嘟囔：“我哪儿知道二哥会夜游，差点吓死我这小鬼。”
段重帆扫了眼乞丐道：“结果你自己倒好，雷打不动，那么吵都没醒，看了会月亮又继续睡，三弟箍着我战战兢兢抖了一晚上。”
乞丐抿抿唇，语气依旧平淡：“我控制不了。”
段重帆「呵呵」笑了几声，凑到乞丐身前，向下盯着破布娃娃，轻声道：“记住以后你都和你二哥睡，不要靠近我。”
厉鬼不管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地提议道：“其实把二哥和我们分开就行。”
在这逼仄的囚车内，段重帆想伸懒腰伸不开，只能侧腰转身活动，鼻腔内发出一声「嗯…」，“再说吧，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天呢。”
“大哥怎能气馁放弃，你放心，我一定能保护你们。”
段重帆并不怀疑他的实力，毕竟他能悄无声息地附身金丹修士，自身实力应该是元婴以上。
可他死了仅十年，还没有利用死怨之力的迹象，那他生前应该是一名实力不弱的仙门修士，前往法阵之内寻找记忆和死因，确有道理。
十年…他也死在十年前，也死在那荒原之上，还爆体而亡，死无全尸。
说不定厉鬼生前参与过那次针对他的围剿，可惜不记得出生和样貌，不然他还能借着他的身份潜入仙门，寻得简南也更容易，不像如今这般连蒙带猜地大海捞针。
段重帆陷入沉默，乞丐本就话少，厉鬼也不想暴露自己，接下来的路程一路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的时候，囚车车轮「咔哒」一声停了下来。
“嗯…”乞丐发出困惑的声音，“这是…到了？”
段重帆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虽看起来困顿疲倦，实则一路未眠，“呼…应该是吧。”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那匪贼便扯下黑布，敲打囚车催促他们，“赶紧下车，快快快。”
段重帆抬头往外看去，匪首与其他人一同朝着山壁走去。
山壁有缝，高宽大约能容纳一人正身通过，入口边上还有一与山缝等高的巨石，约摸着重达千斤，应是用来封路的，看来这猛虎寨就在这山壁之后。
这时乞丐突然用力捏住他的手臂。
他忙回头看去，只听乞丐声音颤抖：“我感觉不舒服。”
破布娃娃也传音说道：“大哥，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段重帆蓦然一笑，他也感觉到了。
既然是神秘人指路，他倒要看看他到底卖的什么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