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帆见简南这副模样,五脏六腑好似被绳索勒紧,疼得他几乎要无法呼吸。但他没能留下他。
一夜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段重帆是被鬼市的回信吵得回过神的。
为那道形状诡异的灵光一直在用鬼婴诡谲的声音,喊着同一句令他不悦的话:“还钱!还钱!”
不是早还过了吗!!!
就在他伸手要把灵光捏碎时,李鹤雯赶了过来,将它从他魔爪之下挽救出来。
她满脸歉意地看着他,“对不起师弟,那老东西忘记换声音了。”
看来催债是常有的事。
“没事,”段重帆起身又上了三炷香,“回信怎么说?”
李鹤雯在灵光前画了一道符,灵光直接飞入了她的眉心,她闭目沉默半晌后,再睁眼时,神色凝重得好似天塌了一般。
“鬼市调查说,当时确实有这么一名男子,样貌是中年人,声音却是年轻人。”
“他易容了。”段重帆肯定道,毕竟鬼市神鬼杂处,众人皆会如此,那名魔修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对。拍卖行死怨弥漫那日,他也在,有人看到他趁乱逃走了。老东西说偷走至宝镇魂珠的应该也是他。”
段重帆不屑地「切」了一声,心道:这时一点就通了?也不知道那日是谁对他和简子辰穷追不舍的。若他早些反应过来,只怕镇魂珠就不会丢。
不过,他画下那人也仅是猜测而已,竟真是那名魔修,那他为何对他有这么特别的恨意。
恨不可能无端而起,莫非是因为他们超度了鬼仆?可魔修会让鬼仆狂暴,怎会与鬼修是同伙?
难道是…创阵者?
李鹤雯不知他心中所想,喃喃念道:“若真是他将镇魂珠夺走,只怕以后…”
这时一阵嘈杂声猝然在门外炸响,声音还越来越大,“你这不肖子孙!”
“这么多年未曾回家看过你爹你娘一眼,如今他们死了,你泪都不留一滴,还有良心吗!”
段重帆听到后,双眸一凛,大步流星地冲到门外,看到简府门口围了一大群气势汹汹的陌生人,而简南挡在门口,一声不吭地被他们指着鼻子骂。
见状他气不打一处来,正要破开人群冲进去。
叶云天忙把他拽了回来,“今天这种场合,你不该掺和。”
“闹事的人是谁?”段重帆气愤地问道,简南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而且无论发生何事,简叔叔和卢婶婶都不可能对他说这种话。
“唉呀,是简家的远房亲戚。之前简家在变卖家产,还支持手下人自立门户,这群人就从外地赶过来,闹过好多次,就是想要多得些钱财。但简南他爹加上段伯伯相助,岂会让这些人如意?都把他们投放过好几次大牢了。”
“只是简家就剩简南一人,势单力薄,他们又卷土重来,这次只怕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简南任他们辱骂,未曾挪开半步,只重复着那一句:“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不能进。”
“唉呀,你这个小辈,目无尊长。连祭拜都不行,也不怕有辱你爹娘的在天之灵,你信不信去他们棺材边看看,他们恐怕死不瞑目啊!”
此话一出,简南转眼看向说话的人,眸色冰冷,好似一柄利剑刺中了他阴暗的心。
那人心虚地梗着脖子,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脱光了衣服一样,恼怒地涨红了脸,为掩盖自己的窘迫,情绪激动道:“你看什么看?被我说中了?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你蛮横无理,不尊长辈…“”
段重帆越听越气愤,“不行,我得去帮他。”
李鹤雯一句话就将他劝了下来,“以你的身份怎么帮他?你现在出去只会让场面变得更乱。”
段重帆知道城中谣言四起,他以段家人的身份凑上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怕会引起这群小人更加阴险的猜忌。
“那我也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他!”
话音刚落,「啪」的一下清脆声乍然响起,他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向人群中心。
简南侧歪着脸,朝旁踉跄了几步。
他前边还站着一名中年男子,右手摆到了左臂的位置。
很显然,他扇了简南一巴掌。
不仅如此,他还冲他吼道:“让我们进去!”
他刚说完就「哎哟」地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段重帆将踢人的长腿收回披风之下,斜身迈出一步,把简南挡在身后,看着所有人怒然高声道:“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中年男子在他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指着他,“嘶…你又是谁?”
段重帆「哼」了一声,忿忿不平地说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这种腌臜货也配知道我的姓名?”
“早前就看你们来此闹过事,现在举丧之际,你们还来闹,究竟居心何在?!”
“一群满口仁义孝道的伪君子,也配指责这位少爷?睁开你们的狗眼,再撒泡尿照照自己,问问你们的良心,是谁不知廉耻,又到底是谁侮辱了死者的在天之灵。”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谁还敢在这儿闹事,来一个我打一个。我不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你!”
段重帆压根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你什么你!就你们这点小心思,全城无人不知,我就不信蔚城的兵还抓不住你们这些外地的‘贼’。”
“你这…”男子开口的一瞬,蔚城官兵仿若及时雨一般正巧赶到,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全都抓住,带回了牢里。
等他们离开后,段重帆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放回了储物袋。
他情急回身看向简南,他神色自若,对这吵闹半点不在意,但白嫩左脸上鲜明的五个指印看得格外刺眼。
段重帆看着他赫然高高肿起的左脸,下意识发出「嘶」的一声轻呼。仔细一看,他颧骨处还被划了一道口子,滴滴答答地流着鲜血。
他心疼地皱紧了长眉,气得他想跟上那些人,把他们狠狠揍一顿,尤其是那几个妄口巴舌的,恨不得把他们的嘴撕烂。
“我给你上药,”他用指腹点了点他的伤口,担心弄疼他,还特意放柔了力气,翻找药膏的同时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为何不躲?!你是傻子吗?”
简南像没听见一样,无视了他们三人,转身就走,自顾自地走到灵堂,跪到一旁守灵。
“你等等,”段重帆拿出药膏,快步跟了上去,蹲到他的身边,轻轻在他伤口处涂抹。
整个过程中,简南仿若五感尽失一般,目光呆滞像离魂了似的,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毫无反应,仅在香快燃尽时会起身补上三柱香。
段重帆仔细在他左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药膏,淡淡的清香泛开,见效也快,不一会红肿就消散了许多,但指痕更清晰了。
与此同时,他借着堂中摇晃的火光观察着他。
即便有暖光照耀,简南面容依旧冷峻,眨眼时长睫扇动,在眼尾划过一道细长的黑影。
除开脸色发白,双目失神之外,他的面上并无其他异常。
简南未曾哭过。段重帆却感到更加不安。
他直到他自幼时起就认定自己活不长,所以主动与其他人疏远,担心别人因他的死亡或离开感到悲伤,也更说明了他在乎别人,不是冷漠无情之人。
现如今他一滴泪都不流,就好像哭泣无法表达他的痛彻心扉。
心如死灰了一样。
段重帆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祭拜简仁章和卢君宁后,再回到他身边,按上他的肩膀,沉声道:“子辰,我们必须要为家人报仇,你必须振作起来。”
闻言简南总算有了点反应,转动双眸,正眼看着他,干枯发白的嘴唇微微张开,“我知道。”
虽然他的语气飘忽虚弱,但段重帆心知他并没有被压垮,不由得松了口气,柔声道:“我先回家。”
“好,”简南又恢复到此前呆愣的模样。
叶云天叹了声气,对段重帆说道:“闹事全被官兵带走了,应该还没人察觉你已离家。你先回去,以免落人口实。”
段重帆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但不能连累自己的家人,离开前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不走吗?”
叶云天点了点头,正要解释一番。
简南抢过话头,“我找他有事,你们先走。”
可你昨日不是才把他们拒之门外吗?段重帆想问又不敢问,轻咳了两声,说道:“云天,你这边忙完去我家,我找你有事。”
叶云天视线在他和简南之间来来回回,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他怎的突然变得这么抢手了?
段重帆出门穿好披风,快速回了家。
如此前商量的那般,鬼市回信已到,李鹤雯决定先回天山剑宗找孟皓端,若真有其他阵法存在,她必定亲自去检查。
离开前,她问道:“师弟,你打算下一步怎么走?”
段重帆早已想好,“我要找到柔儿,确定她的安全。但在蔚城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前,还得拜托师姐你们替我在皇城和廉城寻她,之后估计也有段时间无法返回宗门。”
“还有追查魔修都交给我们,等你得空再接手便是。”李鹤雯长舒出一口气,宽慰一笑,“臭小子,要记得,不管发生何事,天山剑宗也永远是你的归宿,无论何时,家门永远为你而开。”
酸涩涌上鼻尖,蔓延至眼眶后,晕出一圈淡红,段重帆嘴唇蠕动数下,吸了吸鼻子,让呼吸畅快了些,断断续续地回道:“…嗯…多…多谢师姐…”
“我这就启程,你一个人要保重好身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