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云城第二天,简南仍没睡醒。
段重帆替他诊脉,脉象虚浮,但并无大碍。
对于是否失去了记忆,他并不确定,因为他自己脑海中记得的事情逻辑严谨,并无破漏之处。
他只能寻找些蛛丝马迹来证明 。
所以一大清早,他就到了堂屋,在储物袋里翻东西。
结果还真在里边找到了一大堆不知所以的东西。
几根五花八门的红绳,还有一大堆雕坏的翡翠…
几张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画。
罪过罪过,他怎会这么糟蹋画?
“段仙长,您在做什么?”杨宿宁从外边走进来。
“我在找东西呢,府衙相信柳悦的证词了吗?”
“嗯嗯,悦儿已成功摆脱嫌疑。”
柳悦乐得面色红润,喜笑颜开,“等会我去市场,做一桌好菜招待你们。”
不等段重帆回答,杨宿宁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歉然道:“还有一事,就是我们必须向仙长您道歉。”
柳悦面上笑容一收,跟着点了点头。
段重帆满不在乎地笑道:“无碍,我又没有受伤,”
“不不不,此乃万幸,”杨宿宁接连摆手,“若真让您受伤,我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此次是我把您牵扯进来,悦儿那日,唉,他听到我的声音第一反应便是逃走,若是他当时能提醒一二,你和简仙长也不会变成今日这样。”
听他提起简南,段重帆情绪瞬间变得低落,欲言又止地问道:“我…真的认识他?”
“当然!”杨宿宁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段重帆将手上的东西随意往桌上一扔,想起简南受伤的眼神和释怀的笑容,心中又难受得发紧,颓然道:“…那我和他关系如何?”
“嗯…”杨宿宁回忆了一下。在他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他们的争吵。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
关系不好…
段重帆陡然捏紧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心里蓦然往下一沉,闷闷不乐地说道:“…是吗?”
杨宿宁默默地轻扇了自己一巴掌,低声骂道:“笨嘴…又说错话了。”
一旁柳悦神色复杂,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位仙长关系并不是不好…总而言之,没那么简单…
“那,我就尽快找出忘忧术的解法,报答两位仙长的恩情。”
“嗯…”段重帆翁声翁气地嗯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东西。
杨宿宁不知该说什么好,忙转移话题道:“仙,仙长,我来帮你收拾吧。”
他拿起一个东西,问道:“这里面是画吗?还是未曾用过的纸?”
段重帆抬眼看去,是收纳画卷的布袋子,里面放着的应该就是画,说不定是和那些稀里糊涂的作品一样。
但是…这袋子上怎么有个“辰”字?
在他们专注于收拾的时候,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但无一人察觉。
段重帆敏锐的感知力也好似失效了一般,满心满眼都是这个“辰”字。
怎么会有这个字?
为何要写这个字?
这个字代表何意?
“可以打开看看吗?”
段重帆犹豫不定地点了点头,“打开…”
随着杨宿宁将画卷取出,拆线展开的时候…
段重担心中愈发觉得不妙,心里有一道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喊:不行…不能开…不要!
他伸手想要拦住,不料杨宿宁手上一滑,画卷刷的一下滚了下去。
“哗啦”一下,一副吉祥喜庆、福光四照的画展露在所有人包括简南的面前。
“诶,是年画娃娃。”杨宿宁话音未落,一只手以迅雷之势伸出,“嚓”的一下把画拽了回去。
从门口走过来的简南正好面朝着这幅画,看清画上人后,疑惑地皱紧了眉,嗫嚅道:“这娃娃为何这么像…”
段重帆听到他的话,惊觉他来了,下意识高声打断他的话,惊慌失措地喊道:“啊啊啊!不是!”
简南见他如此也不往下说了,仅在心里默默补充:为何这么像我?
“被他看见了?被他看见了!!”
段重帆心中嘶吼着,眼神放空了一瞬,心虚地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满脸疲倦,心下的紧张一扫而空。
他放下画卷,快步走到他身前,惴惴不安道:“你脸色不好,身体真无大碍吗?”
简南还是那副淡然从容的表情,摇摇头,“我只是有点累。”
“我能帮到你吗?”段重帆想起他昨天不告而别也是去山洞睡觉,睡了一整夜到现在还不够?
“你是不是身体出问题了?”
一旁的柳悦想起了那道冲天的灵光,正要提醒,却发现简南看着自己微微摇头。
……看来他自己知情。
段重帆上前抓向他的手臂,“走,我带你出去找大夫。”
“不用,”简南转身躲过,轻笑道:“你配杨兄台去处理剩余的事情吧。”
“为何要我去?”段重帆问道。
简南耐心解释:“杨兄台没有修为,需要人保护。柳悦不宜在外走动,我要休息。”
段重帆以为他晓得杨宿宁和柳悦的关系,觉得他们丢人现眼,不悦地压低了嗓音,“他们自己都不介意,你为何不让他出去?”
“你们不介意吗?”简南偏头捂嘴打了个哈欠,这么一小会就困得眼眶发红了,“无极观假道士作祟一事城里定然传遍了,也许有人曾见过柳悦,恐怕会造成误会。”
本要严肃反驳的段重帆听到他后边的话,立刻噤了声,连忙改口:“确,确实该注意一点,我陪杨兄台去就是。”
“对对对!”杨宿宁未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后怕地点了点点头。
柳悦笑着感激道:“我们确实是欠考虑了。这样,我留在家里,顺便照顾简仙长。”
“你忙自己的事情便是,我睡觉去了。”
段重帆再次认命认栽,跟着杨宿宁出了门。
但他顶多是个护卫,又没甚危险。这一路实在是无聊,他心思也不在此处。
“杨兄台,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杨宿宁一扫几日前的颓废,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话语间也充斥着欣喜。
“我们打算离开云城。”
“这儿不是你的家乡吗?就这么离开吗?”
杨宿宁笑了笑,“我父母早已离世,又无其他亲友,这世间我牵挂和牵挂我的,就只有悦儿一人而已…“
“说来忘忧术…虽然无法可解,但也帮了我们,悦儿于那些人不存在,即是万幸。我们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但如此,我们也不需要面对它们了,更轻松不是?”
“这些道理,段仙长应一想就能明白,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我准备变卖地产就离开,但还不知道去哪儿,但有悦儿在,去哪儿我都无所谓。”
段重帆点点头,又问道:“心悦一个人…到底是何感觉?”
杨宿宁闻言好似通了一窍,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怎么了?什么原来如此?”
看到段重帆脸上的茫然,杨宿宁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在一起时哪怕不说话也能明白他的所思所想,安安静静也能安然自如,离开后虽会觉得仍在一处,但思念止不住,时时刻刻都挂念不忘,做任何事都会想到他。”
段重帆听了他的话,脑海中都时间便浮现出了简南的脸。
嗯!?怎么回事
……
待在家中的柳悦神色踌躇地在堂屋来来回回走。
许久后,“唉…”他忍不住叹了声气,还是去到了简南房门口,抬手犹豫着敲响了门板。
“简仙长,您还醒着吗?”
简南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醒着,你进来吧。”
柳悦推门进去,发现简南坐在茶桌边,似乎在等待他的到来。
“简仙长…”
简南慵懒地靠在桌边,疲倦虚弱地说道:“长话短说可以吗?”
柳悦见他这样,咽了咽口水,道:“简仙长能否不要将无极观的事通告碧光云天,或者别让…别让柳昊知情?”
简南叹了声气,道“为何?”
柳悦想替柳逸求情,支走段重帆和杨宿宁也是为了此事。
“我哥哥自诩有天赋,自创忘忧术,心高气傲。”
“他被逐出仙门后不服气,一时魔怔,为了让证明自己才做了这些错事,但从未伤过他人性命。”
“求仙长您网开一面。若是被柳昊知晓,只怕性命难保。”
简南摇了摇头,“柳师兄为人刚正不阿,待人通情达理,不会过度苛责。”
“…通情达理…”柳悦低声重复了一遍,表情僵住,心下倍感绝望,忍不住心道:“这简仙长只怕和柳昊是同一类人。”
他忙转换思维,“若…若是我能帮段仙长解除忘忧术,简仙长你能否替我哥哥美言几句。”
此言一出,简南正愣了一瞬,视线低垂,落在了虚空处,低声喃喃道:“也许他忘了我更好…”
柳悦以为他要拒绝自己,激动地追问道:“为何?!”
简南不想对他解释,摇头安抚道:“此事我已有决断,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担心。”
“我打算向妙天阁传信,提议由他们安排监管无极观,所以你们并无性命之忧,也不用离开。”
“至于柳逸,我觉得若将忘忧术用于正途,也许在未来能起大作用。因此他的情况我会如实上报给掌学官妙采大人。”
“只是麻烦你稍后将忘忧术的术式原理写下,我一并传信,想必她愿意同柳逸深度研究将其完善。”
他罕见地解释说了许多话,柳悦听完一扫此前的失落绝望,惊喜过望地抓着他的手。
“真的?!多谢简仙长,多谢你!”
“你们在做什么?!”两道惊讶不悦的声音同时响起。
柳悦回头看去,是杨宿宁和段重帆回来了。
他正要向前者分享好消息,就见他们同时气冲冲地走上前。
两人一齐上前,一个拉回他的手,一个拉回简南的手。
表情同样的忿忿不平、警惕不悦。
简南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段重帆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你怎的随便抓别人的手?”
杨宿宁则是捏着柳悦的手,也很不高兴,“不许随便抓着别的男子的手,女子也不行!”
柳悦和简南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莫名其妙”四个大字。
柳悦啼笑皆非地把杨宿宁带走后,赶忙把忘忧术的所有相关的都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
当天简南就拟了两封信,让段重帆也在落款处盖私印,发出后就开始闷头大睡。
第二天就收到了回信。
“无极观交由碧光云天监管,且观名必须修改。”
“杨柳二人以及观中道士,根据云城登记记录,十年之内若有出行必须报备,得允许才能出去。”
也就是,他们所有人都要改头换面。
至于妙采大人发来的关于柳逸的处理信件,由柳悦亲手交给他。
柳悦为此特意去了趟府衙,看到自家哥哥被关在刻满符箓咒印的牢房之中,无奈地叹了声气。
他上前,递出信件,“关于你,妙天阁已有决策,你要不要亲眼看看?”
柳逸躺在枯草上,不屑一顾地翻了个白眼,“谁爱看谁看。”
说完还翻了个身,用后背和屁股冲着他。
柳悦对他了如指掌,晓得怎么说会让他有兴趣,他故作可惜地拍了拍信封,道:“那我撕开看看吧。诶!这可是妙天阁掌学官妙采的私印啊!”
“啧啧,听说这位大人对奇门异术很感兴趣,觉得术法无正邪之分,而是看施术者,近期一直在研究摄魂一类…“”
他话音未落,刷的一下,黑影闪过,手中的信封已然消失不见。
“……”柳悦强行压下快要扬起的嘴角,抬皱眉抬头,不悦地冲着牢房内的柳逸喊道:“你不是不看吗?”
柳逸瘪了瘪嘴,又翻了个白眼,轻蔑地歪嘴一笑,“关你什么事?”
嘶啦一声,他扯开信封,挑衅地冲他一扔,“我偏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