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尘见步奂盯着她看,奇怪道:“怎么了?”
“你流泪了,脸色也不太好。”步奂对着她指了指眼睑边的位置,“你感觉不到么?”
柳轻尘怔怔地用手去触眼睑边,摸到一手的潮湿,她用手在眼边擦了半晌:“我觉得这里有些奇怪,这味道也甚是……”
她说着忍不住哽咽了一下,随即才把后半句话补全:“我一闻到这味道,便直觉得悲伤,脑中一团浆糊,仿佛下一秒就要疯了一般。”
这是心疾的前兆。步奂敏锐地察觉到,她忙走回来,对柳轻尘道:“把你的手给我。”
“什么?”
步奂不等她主动给手,一把扯过她的右腕,两指搭了上去,片刻之后,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柳轻尘。
这怎么可能?
为了防止错诊,步奂又探了探自己的脉,随即又将手指搭回柳轻尘腕上。柳轻尘忐忑地看着她的动作:“如何了?”
“你……”步奂抬头看着柳轻尘的眼睛,犹疑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素雪的歌女?”
柳轻尘的双眼蓦地微睁:“你怎么会知道素雪?”
见心中的怀疑得到证实,步奂叹了口气,像是终于解开了一个谜团,脑中又明朗了片刻。她两首叉在胸前,在柳轻尘迷茫不已的眼神中开口道:“所以,这次歌宴果然不是你第一次进宫。你先前就进过宫,只不过被赶出来了,是吗?”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一瞬,柳轻尘见瞒不住,才轻笑了出来,奇道:“你怕不是小神医罢?真是奇了,只不过帮我把了一脉,怎么就会知道这许多?”
“说实话,我这次寻这药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给素雪她们治病。”
“治病?”柳轻尘诧异道,“她们得了什么病?”
“看来你果真不知。”步奂挥手示意柳轻尘跟着自己走,一边走一边道,“总之大约一月前,有人带着素雪找到我,让我帮她治病。当时素雪笑哭无常,经了诊断,我发现她有一种奇怪的心疾。
“机缘巧合之下,我发现这心疾背后并不简单。有个和素雪一同入宫做歌女,名唤,素……素,哎,反正也是素什么的。和素雪得了相似的心疾,脉象竟诡异地相似。”
“我们当时入宫时,内务府确给我们起了同样的素字辈。”柳轻尘确认到。
步奂打岔:“你叫什么?”
“素尘。”
步奂一声轻笑:“倒是和你现在的名字有几分相像。”
“别打岔。”柳轻尘嗔怪道,“所以你就是从脉象认出的,我是当初进府的宫女之一?”
步奂轻轻点了点头:“当时素雪和我说,你们离府时都喝了一碗甜汤,所以我怀疑,同一批被驱赶出府的宫女都有相似的病症。后来我便托人将有病症的宫女找到了大半,只剩下一位没有踪迹,想来那就是你了。”
“你还记得喝那甜汤之前的事么?”步奂问道。
柳轻尘拖着长音“嗯”了一声:“记得的。”
“那便奇了。”步奂道,“素雪她们,无一例外都说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而你不仅没有失忆,身体也还康健。
“我原以为是素雪因在宫里受了虐待才有了心疾,后来细细一想,以为这心疾恐是这碗甜汤引出来的,现在看到了你,我又得从头想过了。”
“等等,让我再猜猜。”柳轻尘眯着眼睛道,“这甜汤里,怕不是就有腐烂兰草的气味罢?”
见步奂点点头,柳轻尘不由轻拍掌,笑道:“所以便一路查到了宫里。”
其实不尽如此。步奂暗想,若不是皇后给卫翎的“神药”中也有这气味,她又在定坤宫隐隐闻见这味药材的味道,她怕不会这么笃定地问柳轻尘这草药在不在宫里。
但是看柳轻尘也没有追问,步奂便不愿多说太多。只是一边走,一边采摘了许多浆果和叶子进随身的小布包里。
走到一处,腰上的绳子忽拽不动了。步奂和柳轻尘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腰上的绳结解了开来。
从这里开始,步奂慢慢开始记忆地形。没有了绳子的帮助,若是还忘了地方怎么走,恐怕就要受困了。洞内寂静如坟,虽然距离井口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步奂已经隐隐听见了外边鸟雀苏醒的声音。
“就要天亮了。”步奂道,随即她和柳轻尘加快了脚步。
这地道长得看不见尽头,目之所及,都是粗壮的藤蔓,越往里走,白骨和尸体越少了些,想是那些尸体都是从枯井被抛下来的,故而才在那里堆积成山。
偶有半截小臂长的老鼠惊跑而过,将二人惊动片刻。而正巧此时,火折子也熄灭了,步奂再燃起火折时,却看到柳轻尘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没事吧?”步奂说着,将手指又搭上柳轻尘的手腕。却发现脉象更弱了。
“怕是我刚才呕吐时,将蒙面白布掀起的缘故?”柳轻尘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步奂,却看到后者摇摇头,“不能确定。但总之你不能走了。”
她转身就将柳轻尘推着往回走:“你去外边帮我看着,剩下的我独自走也行。”
推搡不过步奂,怕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确实到了极限,柳轻尘虚弱地往回走去。步奂帮她将绳结用力系在腰上,然后将柳轻尘往上托,但不久柳轻尘便坠了下来。
“不行。”柳轻尘转过头来,脸上竟都是泪,“使不上劲,手脚都是。”
“怎会发作得这样快?”步奂连忙又将手探到柳轻尘脉上,片刻后从包里取出一粒药丸,“这是我随身带的三清解毒丸,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吞一粒,恐会缓解许多。”
她扶着柳轻尘寻了一处略干净的角落坐下:“等你的力气一恢复,便立刻出去。”
见柳轻尘虚弱地点头,步奂不放心,又将随身的药丸都分了几味给她,将各自的功用一一说了,才往刚才的方向走去。
这次她几乎用跑的速度,奔到了方才的尽头。从这边开始,通道越发狭窄,而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步奂终于从层层叠叠的藤蔓之中,摸到了一扇木门的开关。
再细看,那些垂在表面的藤蔓不过是障眼物,实际上,木门边缘的藤蔓齐根断开,断裂处还保留着新鲜的枝叶味,想来不久之前就有人打开过这扇门。
步奂将耳朵凑在门上听声,门后寂静无声,随即她向下去摸索木门的开关,但肉眼可见之处,没有十分清晰的开关,想必开启这扇门的机关在别处。
她在门前站了片刻,伸手再去试探木门的机关,刚从门下摸到一个凸起,便听见不远处一声落地的闷响。
是从柳轻尘的方向传来的!
步奂来不及开启机关,便朝柳轻尘的方向飞速奔去,清晨第一缕阳光从井口泻下,照在柳轻尘和两截切面整齐的绳头上。
有人从井上割断了绳索!
柳轻尘紧闭着双眼,由于没有看到她坠落的过程,步奂只得在原地简单判断了她的伤势,随后当机立断将柳轻尘从井口往木门拖去。
眼下割绳之人的身份尚不确切,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割断绳索之人并没有功夫能从井中飞跃而下,或者,那人对活捉她们二人并不热切,不然,那人完全可以顺着绳索往下摸。
目前的状况之下,能离开这井的唯一途径,便是那扇带机关的木门。
步奂拖了柳轻尘半晌,才拖出不过几步的距离,地面又因藤蔓和尸骨而凹凸不平,步奂咬咬牙,在柳轻尘身上点了几处穴,又将最后一枚参丸给柳轻尘吞下。
片刻之后,柳轻尘勉强恢复了意识,但是眼睛依然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眯着:“爬到一半……有人……割断了绳子……”
“我知道。”步奂一边扶她起身,一边伸手确认柳轻尘的腿,探查到她的腿没有受伤时,步奂几乎松了一口气,“你主要受的内伤,手脚只有擦伤,没事。能站起来吗?我们得尽快到尽头去,那里有一扇木门。”
柳轻尘乍然喷出一口血来,但还是咬咬牙,一瘸一拐地跟着步奂朝通道尽头走去。不仅天色微亮,井外还传来了起早的太监婢女的声音。
皇后娘娘快起了,若是柳轻尘没有在皇后面前侍奉,必会遭疑。
来不及细究割断绳索之人到底是谁,步奂尽量快地拖着柳轻尘走到木门前,她的手随即摸到了木门底部的凸起,正要尝试按下去。
“别动。我来看看。”柳轻尘的尾音微微发颤,显然已经疼到了极致。她细心查看那木门上的纹路,眯了眯眼睛,“这门不是这样开的。宫里的秘道,无论从哪边进,一般都不会在表面设置这样明显的开关。但是你看。”
步奂顺着柳轻尘的手指看去,果然从纹路上来看,那木门中间的几圈木纹有微小的切口与断裂。
柳轻尘的手指在木门上摸索了片刻,突然在一个地方顿了顿,随即她手指用力,那木门的一部分竟然弹起,露出一个小小的转轮来。
“将它的木纹对齐了,大约就可开门。”柳轻尘咳了一声,面前捂脸的巾帕上顿时全是血迹。步奂忙扶着她,一边凑近了,将那转盘上的木纹和周遭的木纹一一对齐,确认无误后,将门一推。
灵巧的一声咬合声,那木门开了一个口子。
步奂拖着柳轻尘从那门出来,紧接着关上了木门,兰香和尸臭顿时被隔绝在了门外。
但紧接着,一道身影就将她们双双扑倒。
头晕目眩之间,步奂快速出手,将那具沉重的躯体从身上推开,紧接着补了一记手刀。
等眼前恢复了清明,步奂才看清楚了扑上来的那道身影,呼吸一滞。
被她打晕的那个人身上,裹了一件货真价实的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