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天空澄澈得像一块淡蓝色的玻璃，几片薄云轻盈浮动，像光线穿透玻璃留下的轨迹。
局里传来好消息，在大队的联合调查下，林强被指控犯有多项罪名，因为证据确凿，检察院很快通过了审查，将在下个月向法院提起公诉。
坏消息是，林之夏收到房东的消息，需要提前交付下季度的房租，花店那边已经很久没营业了，她钱包余额不多，除去必要的生活开支，满打满算还差一千两百元。
她问房东能不能通融一下，先交一半的钱，剩下的一半，之后再补上。
房东只给她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七天后，她交不齐房租，就只能打包走人。
找人借呗，一千多块又不是什么大数字。
房东是这么说的。
可她该找谁借呢？
手机通讯录的联系人寥寥可数，微信好友也是少之又少，她惊奇发现，聊天框出现了很多新面孔。
其中一半都是喻子念身边的人。
帮忙送花那次，她加上了季以、白一鸣和侯不疑；元旦假期的时候，李缘和吴嘉乐发送了好友申请；在医院为了方便换班，她和叶文新交换了联系方式；前几天，黎景笙觉得她有趣，缠着她要了二维码。
但这些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难道找喻子念本人吗？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最后，她将视线停在一个色彩极为丰富的卡通人物头像。
“所以，林店长你要借一千元？”侯不疑挠挠下巴，感到奇怪。
直接找喻子念不是更方便吗？
他没多问，爽快地转了账，顺便去前台把单买了。
“放心放心，我不会和喻子念说的。”
他拍胸脯保证，结果出了咖啡馆就掏出手机发消息。
对不住了，林店长。
我可惹不起喻子念。
于是本该去医院复查的喻子念，此时在客厅正襟危坐等人回来。
“林老师。”她拍拍旁边的位置，让林之夏坐下。
“你刚刚去哪了？”
“出去买了点东西。”
“买了什么？”喻子念的视线像粘在她身上一样，她本来就心虚，对上那双眼睛后就更藏不住事了。
“你不是要去复查吗？你等等我，我收拾一下就和你一起出门。”
包里有房租合同的复印件，她停在卧室门前，转身朝书房走去。
客厅的喻子念目睹了这一切，眸里的墨色逐渐流向眼底。
她不想窥探隐私，但心里总有怪东西在作祟。
从医院回来后，她丢下林之夏，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侯不疑说，他也不知道这钱的用途，是为了保险起见才告诉她的。
啊，烦死了。
喻子念用被子蒙住脑袋，
她怎么能干涉别人的私事呢？
林之夏想干什么，那是她的自由啊。
啊，烦死了。
喻子念裹着被子翻身，林之夏一时没握住，被子全被抢走了。
“不好意思。”
喻子念把被子还回去。
第二天清晨，她似乎有意躲着林之夏，林之夏在哪，她就不在哪。
这两人，又吵架了？
陈婷婷不懂，背上书包就去学校了。
于是剩下的两人就在家里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
最后实在没地方去了，喻子念干脆躲进了洗手间。
她凝视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陌生。
那天晚上的雨，似乎替她洗去了什么。
又带来了什么。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那笔钱的用途，林强刚被判了罪名，现在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刻，万一有残党在暗中操作，林之夏就危险了。
于是她猛地开门，没料到林之夏就站在门后，坚硬的门框撞到她的小腿，听声音就知道撞得不轻，喻子念连忙拉她去客厅，手刚搭上裤腿就收回来。
“我自己来吧。”
林之夏卷起裤脚，露出红肿的皮肤，喻子念拿来冰袋，贴在上面。
“不疼，看着吓人而已。”
融化的水珠蜿蜒滑落，在小腿上留下透明的痕迹，喻子念托着腮，盯着水痕出神。
“喻医生？”
“怎么了？”
喻子念回过神来，才发觉手里的冰袋已经变软了，她抽出纸巾，擦干多余的水渍。
“我有话和你说。”
林之夏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不是有意瞒着喻子念的，只是不想造成更多的困扰。
提前交房租，怎么听都不对劲。
在喻子念的话术帮助下，房东承认是有人出了价格想买下房子，所以才刁难租客的。
还好林之夏没把钱交出去，房东一旦有这样的想法，以后总会把房子卖出去的。
再说了，那边已经暴露了，既然林强可以找到，其他人只要动点心思，也能找到。
指不定地址已经在暗网市场里流通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回去。
“那我也不能一直住在这啊。”
林之夏垂着脑袋，视线围着脚尖绕啊绕。
“总之那边不安全，明天我们一起去搬东西，在找到合适的住址前，你就安心在这住下，还是说你想露宿街头？”
满分的回答，林之夏没法反驳。
见到房东本人，喻子念对他的厌恶更加强烈了。
满嘴跑火车。
分明是个见人下菜的家伙。
房子户型是一室一厅，喻子念走进去就感到十分压抑。
采光不足，空间也小，墙壁斑驳卷曲，时不时还能瞧见霉斑。
林之夏东西不多，没过多久就收拾完了。
总共两个大行李箱，两个收纳箱。
这边是一个老小区，本来去年就要装电梯的，谁知道物业临时反悔，把钱全花在大门的那口池塘上了。
担心牵扯到伤口，她没让喻子念帮忙，独自拖着两个行李箱下楼，然后再回来搬收纳箱。
“我来吧。”
她推开喻子念的手：“我来。”
“我们一起来。”喻子念走到箱子旁边，示意两人一起搬。
楼梯空间小，喻子念走在前面，一手拖着下面，一手抓住侧边，林之夏让她留意脚下，千万别踩空。
“再检查一遍，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喻子念叉着腰站在门外，本以为要等一会，没想到林之夏只是往里瞟一眼，摇着头把门关上了。
车窗外暮色渐浓，天光一寸寸地暗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和交通信号灯一起在玻璃上拼出模糊的光痕，斑马线行人匆匆，晚风把市井的热闹和喧哗，吹向更远的远方。
“晚上想吃什么？”
喻子念轻踩油门，穿过路口。
陈婷婷和朋友约了饭，估计要到八点半才回来。
“你做饭吗？还是我来吧，久站不利于伤口恢复。”
喻子念觉得好笑，她出院都快半个月了，虽然体力方面不如以前，但做饭是完全没问题的。
“林老师，你对我好像有点过度保护了。”
她让林之夏看看窗外，这显然不是回家的路。
“今晚出去吃，我们也去下馆子。”
在车内变暗之前，前座已经亮起了阅读灯。
商场四楼新开了一家粤菜馆，喻子念早就想带人过来尝尝了。
“怎么样？这家店在网上的评分还挺高的。”
林之夏擦擦嘴巴，觉得不是很正宗。
“没有你做的好吃。”
喻子念尝了一口鱼肉，味道挺不错的，自己做的未必能达到这种水平。
“你这样夸我，我会当真的。”
林之夏尝了另一个菜，坚持自己的看法。
喻子念托着下巴，唇边的笑意顺着目光流向对面。
“好，决定了，明天的中饭让本大厨来准备。”
饭后两人消食，路过一家电玩城，喻子念突然拉着林之夏进去。
“我不会玩这些。”
“我也不会。”
自动兑币机哒哒哒地吐出游戏币，喻子念晃了晃塑料篮，里面就是她们全部的筹码。
“所以我们去夹娃娃。”
两人分工合作，喻子念站在机器一旁，观察爪子的位置，林之夏负责控制摇杆，看准时机按下按钮。
“左边一点——多了多了，再往右边去一点点。”喻子念的脸都快贴在玻璃上了。
摇晃的机械爪缓缓落下，林之夏身体不自主地前倾，玩偶被抓起时，她浑身跟着使劲，好像自己就是那爪钩似的，玩偶在即将抵达出口的瞬间掉落，她“啊”地轻呼出声，盯着柜里的玩偶看了几秒，又将视线转向喻子念。
“没事，硬币多着呢。”
喻子念再次摇晃塑料篮，那哐当当的声音就是最好的证明。
机器吃了一枚又一枚的硬币，却始终没有吐出玩偶，爪钩总是在关键时刻脱力，两人隔着玻璃干着急，恨不得自己伸手进去。
还剩六枚硬币，她们只有两次机会了。
“千万别松啊。”喻子念的目光跟着机器爪走，玩偶中途落下的一刻，她遗憾地闭上眼睛。
最后一次，林之夏按下按钮，爪钩摇晃落下，抓起玩偶朝出口移动，她在心里默念抓紧抓紧，爪钩竟真的牢牢抓住，一直到挡板上方才松开。
“抓到了！”
两人同时大喊，引得周围人都朝她们看来。
那是一只黄色的小狗玩偶，蓬松的长毛像炸开的蒲公英一样，玻璃珠眼睛亮晶晶的，耳朵和尾巴的绒毛微微翘起，凑近了还能闻到电玩城特有的香氛味。
“还以为抓不到了。”林之夏捏了捏玩偶的鼻子。
“我也以为。”喻子念笑了笑。
她把塑料篮放回兑币机，回头就对上了那双圆溜溜的玻璃眼睛。
“你看它像不像天天？”
“天天？”
哦，那只萨摩耶。
“对，黄色的天天。”
林之夏似乎很喜欢这个玩偶，一会摸摸脑袋，一会挠挠尾巴。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小动物。
要不改天一起去狗咖玩玩？
顺便带上婷婷，她俩在这方面应该有挺多话题的。
旁边有对学生情侣，似乎也在为抓不上娃娃而苦恼。
喻子念用余光打量他们，心里的怪东西又出来作祟了。
她很伤心。
林之夏遇到问题时，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她。
为什么啊？
凭什么侯不疑是第一个知道的，她甚至要通过别人才能得知这个消息。
“你和你同桌关系很好啊。”
“我说了，刚才我们只是在对答案，平时都不说话的。”
“哦。”
“你吃醋了？”
“我没吃醋。”
“哦。”
两人慢慢悠悠地旁边走过，喻子念将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吃醋？
不对不对，她怎么可能吃醋。
可那种酸酸的感觉……
不对不对，她们不是那种关系啊。
奇怪的念头突然冒出，喻子念看向走远的学生，又转向林之夏。
她，该不会是喜欢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