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盘内冰砖明润剔透。
灵熙在旁一下一下轻摇画扇,雪色晶莹,花容隐雾,微风携带冰砖散发的冷气拂过身侧人的面庞。
原本是件美事,可陆青遥此刻只觉压力山大。
本以为灵熙会急着问她悟剑之后的事,怎么迟迟不见这人提起?
之前灵熙时常会有些冲动,也不知道现在恢复正常没有,能不能受得了打击…
正苦恼着,陆青遥忽然在冰砖之间瞥见一跟长条状的冰棍。
定睛一看,似乎是一柄小剑。
与画境中灵熙折断的那把冰剑长得极像,或者说就是缩小版。
“师姐上次不是说想咬一口?”灵熙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陆青遥好一阵无语。
记仇的家伙,诈她一下居然记到了现在。
谁会去吃那玩意啊!
“还是咱家美人儿最会照顾人了~”
毛笔那厮吸了两口鲜红的杨梅汁,又开始帮自家亲闺女说话。
“担心你在外面受累,特意制冰为你做绿豆莲子冰和冬瓜茶解暑安神,还有玫瑰红枣给你疏肝解郁。”
话是毛笔每日看着灵熙在厨房忙活时听来的,陆青遥往桌上一瞧,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不过她很怀疑,吃冰品真的可以养生吗……
仿佛读出陆青遥的疑虑,灵熙挥手召来一碗嫩滑如豆腐脑的玩意。
“师姐若觉寒凉,不妨吃一口姜撞奶暖暖胃。”
连这都有?陆青遥彻底拜服。
虽然灵熙一再强调自己身板结实让她放心,但陆青遥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任务面板。
明明是【保护女主】没错呀,可为什么她好像一直都在包揽反派的活?
灵熙见她不断往自己身上瞟,唇边绽开一笑,又将一碟绿豆糕推到陆青遥手边:“趣方斋初夏推出了新口味,师姐尝尝?”
这豆糕颇有意趣,每块都被置于一瓣轻舟似的白荷之中。陆青遥咽了下口水,却难得有些犹豫。
灵熙受伤初愈又吃不得冰,只能靠绿豆糕解解馋,陆青遥本想着全都让给她作罢。
可是,这是没见过的新品诶…
挣扎片刻,她没能抵挡诱惑,拾走一块,又将剩下的推回给灵熙。
“难为你费心,那些你自己吃吧。”
新出的豆儿糕入口香糯绵软,比记忆中多了一缕沁凉的荷香。
“好吃吗师姐?”灵熙捧着脸笑得灿烂,“这还是我第一次完成宗门任务挣的灵石买的,以后我都给师姐买~”
陆青遥顿觉嘴里齁甜得紧,连忙朝她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这时候,有一抹意想不到的酸味划过舌尖。
酸中含涩,微咸生津,乃青梅独有的酸味。
陆青遥眼睛都亮了起来,发现咬开的豆糕中间比以前多出一小块深褐色馅料。
“梅子酱?”
灵熙颔首:“不错,在绿豆糕中加了酸梅,用以解腻。”
陆青遥下意识想反驳她绿豆糕才不会腻。
不过更重要的是,青梅跟绿豆糕,她最喜欢的两样东西居然搭配在一起了!
梅子酸咸与豆子清甜碰撞在一处,滋味实在妙不可言。
“老板真是天才!”陆青遥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灵熙摇扇的手顿了一下,日影融融,化作碎金浮动在那人眼眸,不觉之间已漾入心神。
她目光愈发柔和,笑着问道:“师姐不记得这个了?”
在陆青遥疑惑的眼神中,灵熙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说法。
“这做法乃是师姐在幽冥养伤时所创。我一直想念得紧,特意委托糕点师傅帮我重现罢了。”
少女掩在扇后轻笑,绢影勾勒桃花面,“论起来,师姐才是那位天才呢。”
“是吗…”陆青遥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小声嘟囔,“那还是之前的更好吃一点。”
灵熙还很是赞同地点点头:“跟师姐当年做的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陆青遥有些抓狂,她不是那个意思啊!
等等,她听到了什么,她以前居然给灵熙做过绿豆糕?
灵熙忸怩地绕起手指,意有所指:“说来厨房绿豆还有些剩余,不知师姐这院子里的青梅何时结果呢?”
陆青遥心中警铃大作:“不好意思,只会开花。”
“怎会如此,那也不摘梅泡酒了吗?”
“戒了。”
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了,她是绝不会给她做的!
灵熙故作诧异:“可人人皆知陆峰主喜爱青梅酒,连山下小贩兑了几斤水的青梅酒都打着您的旗号卖呢。”
听见那个重重的“您”字,陆青遥揉了揉太阳穴。
“你找我回来,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还是赶紧划清界限为好,不然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要黏糊到什么程度。
灵熙笑容短暂地凝滞一下,轻轻搁下扇子。扶着一旁的梅树站起,苍白的指按在树干上,似乎有些吃力。
之前伪装的太好,敛起笑容,才叫人想起她不过是刚能下床的病人。
陆青遥急忙问道:“可是哪里不适?”
灵熙避开她的探查,咳嗽两声,摇了摇头。
“我不过是想多见见师姐,多同师姐说说话…可师姐每回见我,便是恨不得插翅逃走的模样。”
陆青遥一愣。
每回?也没那么夸张吧?
“害得师姐连住处都回不了,灵熙实在罪孽深重。”
素衣姑娘眼睑低垂藏起眼里失落,手执一条帕子病容憔悴,满树白梅随之凄然,“既如此,还不如早些离去,免得惹师姐厌烦。”
“这几日多谢师姐收留,灵熙这便告辞下山了。”
灵熙规规矩矩行上一礼,随后转身往门口走去,瘦弱蹒跚的背影叫人见之生怜。
陆青遥被她一连串动作整懵,半晌不见反应。
直到毛笔惊叫:“美人儿你要走?你冷静啊!”
她……要走了?
陆青遥腾的从石凳上站起:“下山?你到哪儿去?”
这孩子未免太偏激,怎么一言不合还离家出走?
灵熙仿佛没听见一般,头都不回。
陆青遥原以为她在赌气,顿时焦急万分。
可随后猛地悟道,女主以后本就要博采百家之长,这一趟出去被哪位高人看中也不足为奇。
反观在扶摇峰上名不正言不顺的,连弟子名册都进不去,如何能够久留?
“你…就算找好去处了,好歹让我们送你一程。”
灵熙走得极缓慢,听到这话,顿时气血攻心,手中的帕子攥得死紧。
就这么想把她打发走吗,随便找什么理由都可以?
委屈涌上心口,扭过头时,少女眼眶泛着一圈秾丽的红,咬牙切齿道:“师姐放心,我认得路,不必麻烦。”
就这样子,陆青遥哪还敢放她离开。一阵风似的冲去堵在那泪人面前,惊动沿途落花,卷落一场新雪。
灵熙欲图绕道,却被大门展开的一道屏障堵得严严实实。
她一个炼气拿这屏障根本毫无办法,只好看向掐诀那人。
“师姐这是何意?”
陆青遥悠哉悠哉靠在门边,收回指尖灵力,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既然还喊一声‘师姐’,要么说清楚,要么别想走。”
本想好声好气的,谁知一开口就变得呛人起来。
陆青遥心里暗暗劝自己:要不然,就给人家做上一次,也不是不行?
毛笔精也附和道:“是呀美人儿,这样我们哪能放心?”
灵熙别开头,似乎被气得呼吸不畅。
见这一人一笔急着留她,又暗暗勾起一笑。
在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这人终于被撬开嘴。
只见灵熙微扬下巴,话里带着几分自豪:“我与趣方斋老板说好了,改日便去她店里帮忙。”
……趣方斋?
陆青遥傻眼了,“这就是你找的去处?”
灵熙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反正师姐也不想看到我,我还不如找个师姐喜欢的铺子待着,兴许还能多见着几次。”
见陆青遥呆若木鸡,灵熙心底涌上几分快意,气色都好上不少。
“师姐放心,我会好好躲在后厨,不出去打扰师姐。”
“只不过嘛,以后师姐吃的绿豆糕可能只有苦瓜味了。”
五味调和,苦瓜性寒味苦,最适合某个嗜甜的人。
陆青遥:……
女主你真是好出息啊。
气得一手揪住灵熙的耳朵,顺势转了半圈,软嫩的耳尖登时变得通红。
“师姐,好疼!”
声音倒精神的很。
陆青遥全不理会灵熙的哀嚎,一路扯着灵熙的耳朵带回房间,把她推了进去。
“师妹今日受伤不轻,该回屋好生休养才是。”
毛笔精被嘭的一声关在门外。
灵熙跌坐到桌案前,手捂着耳朵吸了好几口凉气。
手中被塞入另一支朴实无华的毛笔,紧接着又一垛半人高的宣纸轰然落到桌上。
烟尘扑面而来,灵熙被呛得咳了两声。
抬头便见白发女子手臂搭在高过肩膀的纸山上,一脸坏笑。
“早课有讲过门规吧?你们三个私自下山,每人一百遍师训。”
“还有你,不思进取,口出狂言,再加一百遍。”
“两百遍啊…”灵熙面露难色,叼着笔琢磨了一会儿。
区区两百遍而已,但是磨一磨,也是能抄上个几个时辰的。
当即咧嘴一笑:“那师姐在这陪着我,不许跑。”
“你还笑得出来?”陆青遥气得话都快说不利索,“再加三百遍!”
“诶!”灵熙心怀感激地应了下来。
陆青遥抹把脸,耗尽力气般躺倒在一张太师椅上瘫成了咸鱼。
灵熙乐得见她躺在自己旁边,施展法术打算开启印刷模式,可很快嘴里哼的小曲便停了。
这长篇大论的师训暗藏玄机,每一字落笔都极其艰难。明明在纸上却仿佛是凿刻顽石,根本无法取巧。
见这人小心思落空,陆青遥心情好了不少,懒洋洋道:“抄完之前不许出去。”
出不去,那就意味着不必练功了。
灵熙眼神一变,心中了然这是想让自己静养几日,于是试探性问道:“那…早课?”
“免了。”
灵熙捣了捣笔杆,咬唇忍住才没笑出声,“都听师姐的!”
总算能逃掉了,天知道卯时一刻有多难爬起来!
只可惜她没猜到后面几日的早课轮到陆青遥来带,不然哪有那么好翘课?
……
灯影摇曳,沙沙纸声间夹杂着两道平和的呼吸。
陆青遥托腮看着灵熙埋头抄书。
宣纸平铺在案头,少女右手执笔,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白皙的手腕沾染些许墨痕。
发梢微动,露出耳边玉坠,如小憩的莹蝶。
陆青遥不得不承认,女主不说话的时候,简直不要顺眼太多。
欣赏美色,如同隔雾看花,正因无法触及,才永远美丽。
从来镜中花,水中月,最叫人欢喜。
看了不知多久,陆青遥打破这道寂静:“灵熙,我之前跟你说的…”
“师姐。”灵熙急忙打断,脸上笑意不减,却无端让人感到一阵寒意,“可否听听我在剑意中所见?”
她一边抄书,一边将那日情景娓娓道来。
“世人都道暮银珏惊世奇才,果然身份不凡,竟是当年泠舟一族不慎遗失在外的明珠,时隔多年终于归宗认祖,实乃修真界一大幸事…”
陆青遥眸子一黯。
当年泠舟家来重华宗接人的阵仗可谓宏大,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流言更是铺天盖地,大多是酸言酸语。
灵熙停了笔,正色道:“可我所见到的,却是那位女子为救一人,自毁金丹辞别恩师,独自前往泠舟本家,寻求逆转阴阳之法。”
听到那两位故人再被提起,陆青遥脸色白了又白,一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