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味……或许可成。
安纪坐在医馆耳房里,手边摊开着一沓医案,是她与先前研究百阶草所写的,还有从修书局医典中抄出来的方子。
虽已看到曙光,但安纪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毕竟百阶草制毒所用药材及步骤都是猜出来的,无异于盲人摸象。即使真的制出所谓的解药,也不知能不能有效用,要是副作用更甚就糟了。
“安纪丫头,上次那爆脾气的小子在哪?”庄生高嚷着,大剌剌直接跨进耳房,身后是拦也拦不住,一脸无奈堂皇的云生。
安纪随手将巾帕盖在医案上,柳眉微蹙,“泰公,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惊一乍的,”她揉揉耳朵,埋怨道:“我年纪轻轻,又没耳聋眼瞎。”
庄泰停住脚步,嘴角向下撇了撇,“你们这些人,就是娇生惯养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子结实。”他到处张望,确定邢凌不在耳房里,“今天他怎么没来?”
“他不经常来,你要是喜欢他,自己去找他呀。”
“没有!”庄泰手摆起了花,“我没有!你别乱说,我就是觉得这小子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就在你这碰到的概率大点。”
安纪斜眼看他,压住笑道:“他平时有公务在身,不像你每天这么悠闲自在。不过,”她故意拉长声音,“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能找到他。”
“我没有要找他。”庄泰见心思被戳破,摆出一副强装镇定的样子,“没有!”
安纪不以为意道:“那就等等吧,邢凌总有事情会来这里的。”
庄泰背手在店里踱着步子,时不时偷看安纪一眼,她依旧埋头忙着手边的事。他走进走出几次,口中伴着啧啧声,终于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摊手道:“你要什么?”
安纪仰头问道:“什么意思?”
“你要是真想告诉我怎么找到他,就直接说了,哪还会拐着弯暗示我?”庄泰按下堂皇的神色,又小声补了句,“每次都栽在你这鬼丫头手里头。”
“我并不要什么,像您这样的人物欣赏邢凌,是好事。”安纪恭维一番,止住话头,片刻后才接着说,“只是怕,有人只喜欢小凌上次功夫的新鲜劲。跟人家打几架,便跑没影了!”
耳房内笑作一团,耳房外传来宁叙的声音。进了房,他朝庄泰微微作揖,又看向安纪道:“今日事务不多,来医馆看看能不能帮点什么。”
庄泰止住他,“得了得了,我就是个叫花子,拜我干什么?”转过身小声自言自语道:“哼,惺惺作态,无趣,跟这丫头是一类人”
他离得近,这话自然逃不过安纪的耳朵。她扔了个眼神给庄泰,“还要不要找你的小徒弟了?”
庄泰即刻抬高声音,“谁说我要收徒了。”另在桌上噔得一拍,似乎想增些底气。
安纪闻言,转身就走。
庄泰横手拦过她,“等等等,行吧,我说不过你。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找到他。”
安纪偏身往外闯,被他拦下,来来回回几次,才告诉他,邢凌平时当值,会在巳场休息练武。
庄泰嘿嘿笑了几声,转身准备往巳场去。安纪叫住他,上下打量一眼,问道:“你就这样去,打算打进去?”说着,将他领到柜台前,给他写了一张字条。
庄泰接过字条,来回看了几次,目光又落到安纪腰间那块半个巴掌大的玉佩上,“这个,给我当个信物,不然以那小子的脑袋,他信我才怪!”
安纪不忙着摘玉佩,反而看向宁叙,宁叙只是点点头。庄泰接过玉佩,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安纪道:“你们才碰几次面,倒是这般放心?”
宁叙接过她手里的药材,“能跟你这样说话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勾唇道:“不过,他也不太了解邢凌吧。”
午后,人稀之时。
邢凌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压着庄泰踏进医馆大门。庄泰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叫苦不迭。
邢凌叫来安纪,厉声道:“这老东西手脚不干净,偷了你的新婚玉佩,还说是路过医馆你给他的,被我在巳场抓到。”
“你这笨小子,我说了多少次,是这丫头自己给我的!不是我偷来的!”
“不是偷来的,你怎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不是…..我……”庄泰又气又笑,连话都说不明白,瞪了眼安纪,“你快说句话啊,我说了多少次他都不信,这小子太难缠了,非得扣着我过来。”
安纪放下笔,不解道:“我什么时候给你玉佩了?”
庄泰瞪大了双眼,从邢凌脸上滑到安纪脸上,语气激动,“不是你说我进不去巳场,写了张字条,给了我玉佩吗?!”
安纪做出回想的样子,摇摇头道:“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去巳场呀?”
庄泰低声骂了句:“你这丫头,果然是惺惺作态。”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你说要去巳场找什么人。”安纪走进,一脸好奇道:“找谁啊?”
庄泰:“……”
安纪瞧向邢凌,他手中力道似乎又加重了几分,庄泰竟毫无反应。
她笑道:“我记得你是不是说,上次没打够,想找小凌再过过招。”她瞥了眼庄泰那被反剪的手,道:“就这样被押回来了,还说要跟人切磋呢。”
话音刚落,庄泰伸出食指往邢凌腕上一按,感受将他整个手掌往后压,身子转了一圈,反剪的双手竟似开了锁般,瞬间从邢凌手下逃了出来。
“你……”邢凌瞪眼看他,又低头瞧瞧自己还未收回的手,空空如也。
庄泰摇头晃脑,对着安纪道:“我可不是被你激到了,就是被押了这么久,活动一下。”他忽然目光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上邢凌的小臂,后撤半步,直接将邢凌左手反扣在身后。
“小子,你刚刚应该这样擒住我,才不至于让我逃了。”
邢凌脸都气绿了,挣扎几下,非但没解开左手,右手也被他反剪扣在身后。
庄泰哂笑道:“手被反扣,最忌用蛮力挣脱。”他带着邢凌以手化风,用巧力挣脱了,“这样才对,小子你学到了吗?”
邢凌忿忿甩开他的手,一句不回,踏出医馆的背影都好似散发着羞怒之气。
安纪这才凑上来,“好了,把人气走了吧,没戏了。”
庄泰斜眼瞟她,哼道:“要不是你的鬼主意,我至于这样吗?”他顿了顿,又恢复平常神色,大笑几声,“不可能没戏,我自有办法让他拜我为师。”
他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走前还撂下句,“忙完给我做些新的糕点,我都快吃腻了!”
送走两尊大佛,安纪终于能静下心回耳房试试那最后一门药。瞧过了方才这番热闹,宁叙倒也没被乱了心思,还是沉静地帮她分药、写记录。
安纪从冗沉的书卷药材中抬起头时,外面已是满天星光。
她盯着两指间的黑色小丸,犹豫道:“阿叙,我可能制出解药了……”
本是高兴的事,可她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宁叙问道:“怎么了,不好吗?”
安纪摇摇头,“若真能解,自然是解药,可我也没把握,这只是根据药理,推测出来的一剂方子……”
宁叙明白,她没说出来的话是,“有可能根本不能解,甚至药性更猛,反而坏事。”
他牵起安纪的手,将她抱上马,轻声道:“能制出来就说明有希望了,古医师中毒不深,我们还有时间,今日你该休息了。”
她靠在他怀里,他骑得平稳,随着马行一晃一晃,她竟在半途上就睡着了,洗漱、换衣、上床的工夫落到了宁叙身上。
安纪一觉睡到了辰时过半,宁叙已吩咐食厅备好了早膳。两人一向早膳用得简单,喝些清粥,配上小菜,不到两刻即可用完。
今日一起床,安纪便神思不定,用膳时心事重重,只想快些吃完,再去一趟宫里,重新查一遍自己制出的解药。
门外传来一人的脚步声,那丫头欠身行礼道:“王爷,夫人,古医师传话来,说想您们说说话。”
“当——”安纪突然手中失力,瓷勺掉到碗里,发出一声清响,还好没有碎掉,不至于割到手。
宁叙将她碗筷接过,平稳地放在桌上,随着她立刻往古由房里去。
房门依旧紧闭,里面传出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古由的声音低哑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清晰,尽显疲颓之气。
“咳……咳咳,纪丫头,你这段时间累坏了吧,”他说上半句便要歇一歇,才能继续说完下半句,“我知道……你肯定忙着救我……这次中毒虽浅,但毒性……咳咳,比之前要烈上一倍,我……年事已高。”
他话间带着几分丧气,却更多几分释然,“不过……我能够,咳咳,以身来试,凭我描述地……这样精准,你又是个,咳,伶俐的丫头……日后肯定能找到……找到解药,我……虽死无憾。”
安纪在外听得胆战心惊,古由今日的话,分明就是遗言!
她无法再安心躲在外面,定要进房看一眼才行。她身上没有伤口,染上毒的几率很小。为保安全,几日前,她已命人备好面巾,放在消毒药材中浸泡了一夜,现下已经晾干,拿来围在皮肤上,又是一层防护。
宁叙已懂她的打算,命丫头多取些面巾和衣物来,套在自己和安纪身上。
十九的屋子离古由不远,听到动静也跑出来看,见两人都做好了进屋的准备,他也顺手拿上几块面巾,包在自己暴露的皮肤上。一言不发,直接用身子撞开了房门。
“快出去,咳咳咳,快…..出去。”古由被几人的举动震惊,竟生出了几分力气,驱赶着三人往外走。
安纪见到榻上的古由,面容消瘦,脸色发黑,嘴唇煞白,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师……傅,我们会护好自己的,只要不碰您,不会这么容易染上的。”
她走近才看清楚了,古后的青斑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夺去了原有的血色,像只匍匐的邪灵一般。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想到古由应是自觉命不久矣,所以才叫他们过来说说话。
“师父,我……我已经……制出了试验的解药,您……再坚持坚持,等我再查查,万无一失才好。”
古由虚弱地干笑了一声,“傻丫头,这哪是我能决定的。”
十九有些着急,毕竟榻上躺的那人照顾了他不少时日,“既然有药,先试了再说啊!”
安纪咬唇沉思,她自己都不知道此药是不是能解,万一这配方错了一步.…..古由现在的身子早已经不起折腾,只要一味药用错,就很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现在情势危急,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权衡,片刻后,她果断道:“我去拿药。”
趁着这段时间,古由命人取来小碗和一根竹杖。安纪要保他,他也必须保护好这屋子里的人。
安纪急匆匆跑到药房,找到昨日制出的解药,夹在两指间盯了半刻,咬咬牙带着它奔回古由屋子里。欲上前喂他吃下药,却被古由制止,让她放在碗里,再用竹杖推过来。
古由自行服下药,安纪只将目光牢牢钉在古由身上,连眨下眼睛都不敢,呼吸也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凝滞。
半刻后,古由没什么反应。
一刻后,青斑似乎淡了些。
三人正松了口气,古由突然啪得一声,口吐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