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树下,千年前的故友化作白光消散。
刹那重逢,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金发旅行者体贴地带着伙伴先行离开,四下无人,岩花轻轻摇曳,钟离对着石碑默然而立,许久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特别的邀请函。
神明执掌山川与河流所及之处,尊贵殊胜,亦受[天理]约束。
交出权柄,从神座上走下的他也不例外。
超越法则的流光以邀请函为坐标降临,盘桓身侧,藉由此力,可短暂从命运中抽身——
送走达达利亚,从海岛度假返程后,余弦进入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游戏嘉年华上的遗迹重机反响不错,工作室也接到了追加委托,他与两位朋友合作拍摄推广视频,题为——[从零打造遗迹守卫机器人]。
目前民用领域,托科技进步的福,半米高可动双足机器人制作难度和成本比起前几年已大幅降低,视频分为硬件配置、软件搭建和成品展示三块内容,报酬丰厚,就是委托方给的时间特别紧张,三个人顶着压力加班加点,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
最后一个展示视频剪辑完毕,阳光悄悄溜进工作室,又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
夏天揉了揉僵硬的后颈,发出气若游丝的哀鸣:“风哥,咱们活下来了吗?”
负责3D建模和视频支持的风老哥喝完最后一罐咖啡,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年纪大了吃不消……小夏,下次时间要留得宽裕点,不能这么玩了。”
两人的交谈都压低了声音,在他们身后还睡着本场赶死线大逃杀MVP——力挽狂澜,单人总揽机械结构设计、算法流程制图、模拟性能测试几大块高难工作。昨天傍晚完成展示拍摄后,余弦直接在工作室倒头就睡,到现在还没醒过,半米高的初号机乖巧立在一旁,就像守着主人的护卫。
“风哥你先回吧,剩下的活我一个人就够了。”
“好,我得去买束花……这个点花店应该开门了?”
夏天继续工作,从头到尾逐帧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邮件发送给委托方,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裹着毛毯的黑发青年浑然未觉,缩手缩脚蜷在狭窄的折叠床上,呼吸均匀,眼罩遮住大半侧脸,只露出一点鼻尖和淡色的嘴唇,看起来终于有点像是比他还小半岁的同龄人了。
实际日常生活工作中,他们常常会忽略这一事实。
拥有超越年龄的责任感和专业能力,面对再复杂的困难挑战都能保持冷静,永远知道该做什么、如何去做——和可靠的朋友共事,确实有种被带飞喊六的快乐。
“该去接大崽和小比了……”
夏天伸了个懒腰,关上电脑和门,把余弦留在安静的工作室里。
余弦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昏天暗地睡了大半天,身体酸痛,人也饿得发软,幸好桌上放着功能饮料、士力架和自热饭,勉强捞回一条小命。电脑屏幕上有张标签贴,字迹龙飞凤舞,交待了一下收尾,让他不用操心后续的沟通环节,醒了就回去休息吧。
可惜工作完成,就得操心别的事了。
新版本“玉扉绕尘歌”开服已过去近一周,他在工作间隙看完前瞻介绍后直接摆烂,连游戏客户端都不想更新,只因本次着重介绍的璃月新周本BOSS,若陀龙王——记忆中勇毅英武、神采飞扬的龙王被磋磨成面目全非、歇斯底里的疯龙……哪怕亲历过命运的冷酷无常,也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
驱车回到住处,刻不容缓的催促立刻浮现在房间内所有显示屏上,甚至等不及形式上的游戏更新。
以目前状态应对下一位来客无疑是失礼行为。
余弦走进盥洗室。
温热的水流通过花洒倾泻而下,缓解肌肉紧张,带走疲惫和迷茫,用浴巾拭去水珠,干净的衣物包裹身躯,他瞥了一眼玄关的穿衣镜,这才转身去了书房。
流光消散,往生堂客卿抬起眼睛,摄人金芒自双瞳中缓缓黯淡。
“钟离先生?”
“一点小事,无需担心。”钟离取出一片金色的龙鳞交给余弦,“若陀对两个世界的法则转换也有些兴趣,托我转交此物。”
玄岩之中自然而生的鳞甲无比坚韧,褪去元素力量后静静卧在掌心,形似黄金,重量更轻,以余弦浅薄的材料学知识来看,接近本世界的某类合金金属。
握住这份旧识的馈赠,他陷入沉默。
任何生命都会在岁月长河中损耗、变质,谓之[磨损]。
[磨损]夺走了龙王的思考,让他回忆不起故友的面貌,想不起曾亲自守护的璃月港,引发了千年前撼动璃月大地的惨烈决战。但身为契约之神的挚友,他又以残存的理智自愿走入封印,被禁锢在漫长到接近无穷的光阴中,怀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沉眠地底。
这也成为了[天理]加诸神明、最深刻的[磨损]。
金色的眼瞳望向余弦,钟离语气平和地说:“这样的结局不算太坏。若有缘,必将再会。”
在时间的尽头,他们会与过去未来所有因缘之人重逢——
煮茶器的提示音打断思绪,厨房水汽氤氲,山泉水煮沸后静置片刻,电子刻度显示水温已降回85度至90度之间。正山小种铺满温热的壶底,注水至半满,蜷曲的叶片在水涡中舒展,激发出烟熏工艺带来的特殊香气。
茶汤逐渐从清透的蜜金色晕染成深邃的琥珀红,余弦收束心神,将茶汤注入白瓷茶杯。
南屏山遮蔽最后一缕斜晖,长堤两侧华灯初上,晚归的白鹭掠过湖面,搅碎六桥倒影,粼粼跃金,水波荡漾,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公子]阁下行事多变,有时令人难以预料。立场之外,他是纯粹的武者,不会恶意为难人。”听余弦叙述完近期经历,钟离随手拂开垂落肩头的嫩柳,“若感棘手,可由我去信说明……”
“暂时不用。我与达达利亚没有利益冲突,一点年轻人的好奇心,可以理解。”
比起愚人众末席,还是几个月后即将开放的稻妻版本,那位殊胜威怖的雷霆化身更棘手。
思及此处,余弦感到后颈一阵发凉。
稻妻的锻刀技法源自鸣神,几千度星霜,数百载丰稔,演变出几大锻造流派。名匠锻刀,一锻数振,其中最优之作为[真打],奉于主君或神前,其余为[影打],授予近臣除魔卫道——某一世斩下他头颅的,就是一振锋锐无匹的[影打]。
魔神战争成王败寇,自己选的路也怪不了别人。
压下带着血气的回忆,余弦发现钟离早已体贴把目光转至人流聚集之处,在郭庄月洞门前,数盏莲花灯随波荡漾:“……上巳辰月,今天是放河灯的日子。”
就像璃月的海灯节,为了悼念逝去的故人,为了祝福活着的亲友,在这一天,人们于水边放灯,让心声顺水飘向远方。
钟离负手而立,凝视着承载着无数心愿话语的湖面,光影交织如笔,勾勒出神姿高彻的剪影,在昏暗夜色中如瑶林琼树一般醒目,周围游人频频侧目,碍于其气度举止,竟无一人上前搭讪。
余弦领了两盏灯,其中一盏交给钟离,另一盏被他托在手心。
我过得很好,但有时……仍会无法抑制地想起你。
花灯与寄语被一同放入水中——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