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饮月吗？”
虽然很快就要见到本人，但在会面当天的午饭时间，出于时间逐渐迫近的紧张，我同样向应星和白珩问起他们对饮月君的看法。
狐人少女捏着筷子，脸上浮现回忆的神色：“刚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那种鼻孔朝天的人呢——别看他那样，其实对朋友还挺好说话的。但身居尊位，要顾忌的东西太多。有时真想建议他抛下一切出去走走，让那些烦人的老家伙们自个着急去吧……”
等等，等等，这么说人家持明族的长老是不是不太好……但连白珩都如此表态，我迟疑片刻，再回想镜流和景元的话，决定还是对这番不利于仙舟种族和谐的话保持沉默。
反正也没别人听到嘛。
“其实该问应星啊。”
负面情绪好像永远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就连刚才那番抱怨也是积极的。白珩很快又笑起来：“我们当中要数应星和饮月的关系最好。”
咦？是吗？
这就让我有些好奇了。我感觉饮月君应当不是话多的类型，他和应星两人……嗯，不会有那种坐在一起唯有沉默的情况吗？
凭我贫瘠的人际交往经验，当然或许也有我对主角之一还不算了解的缘故，实在想象不出他们俩的相处模式，闻言不禁看向应星。
今日的午饭是来自方壶仙舟的新鲜海产。我和白珩聊天时，应星正在用八件套拆蟹，对我来说相当难用的工具在他手里十分驯服，轻巧地将螃蟹大卸八块，蟹肉剔出来搁在我们手边的碟子里方便取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着美观且解压，让我一度想架个镜头录下来——这就是能工巧匠的手吗？我这辈子是做不到了。
他没有反驳白珩“关系好”的说法，却也没有对饮月君本人做出多详细的评价，仿佛看出我的不安来源于何处，出言安慰道：“饮月并非守旧古板之人，何况你是为神策府办事，他会给予方便的。”
真的？那最好不过了……
既然是应星这么说，我多少放下心来。说到底，我不求能和饮月龙尊相处多么融洽，只要能安安稳稳不出错地把事情办完就好……唔，当然过程里能让我解锁点持明族不对外公开的资料满足好奇心就更好了。
为确保会面顺利，出发前我换了套休闲不失正式的衣服，认真挽起头发，甚至试图化个淡妆——虽然最终还是要用口罩把脸挡起来吧，但这至少表达了我重视的态度嘛。
我满脸凝重地对着镜子描眉，生怕手一抖就前功尽弃。
应星已经离开了，白珩坐在边上撑着脸看我，忽然悠悠叹气，哼哼着道：“我都要嫉妒饮月了。阿婵和我见面都没这么认真呢……我好歹也是曜青知名的飞行士，和他饮月龙尊相比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吧？”
咦……咦？
我犹豫地停住手。
我知道白珩是开玩笑的，话里的撒娇意味要多过埋怨。正因如此，我才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看她，不自觉捏着眉笔小声说：“但和你见面不是工作……我们是朋友啊。”
虽说在大多数人眼里郑重着装是对见面的人表达重视——所以我才会费这番功夫嘛。但对我么，这不如说是种防御装置和心理暗示，时刻提醒我要面对的场面不能轻忽。而和朋友见面当然就不需要这么警惕了。
“……小月亮。”
白珩闻言，一直在身后轻轻摆动的尾巴停住一瞬。她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我，像是被太阳照到，迅速聚集起闪烁的亮光，忽然就喊着我的小名热情地抱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
“等等……”因为冲击的惯性被扑到沙发上，我慌忙推她，“我的头发！”
这可是我折腾了半小时的！还有妆、都要蹭到你脸上了！
热情的小狐狸才不管呢。
我感觉自己就像星网短视频里那种被强行吸来吸去的猫……白珩紧紧贴着我，毛绒尾巴轻快地在我小腿上扫来扫去。狐人的体温比常人要高一些，暖呼呼的，让我在这微凉的早春天气里都有些发汗了。
她亲昵地蹭着我说：“没事，等会儿我帮你重新梳吧！”
行……行吧。没办法，我又挣不脱。而且被抱一会儿也不会怎样。
之后白珩果然兴致勃勃地帮我重新梳头化妆。她的梳妆手法比我要好多了，我对着镜子看看，感觉经过她的妙手回春，我现在见三个龙尊都绰绰有余，很不必担心够不够得体。
她原本还想亲自送我一程，不过我之前没想到她会在，早就在网上约好了星槎，便在渡口分开了。白珩先走一步回曜青。
——于是没过多久，我还没等来载我的星槎，先收到前方航路暂时封锁的消息。
“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有星槎莫名故障，半路失事造成了交通障碍……”
啊，这……？
这情节发展过于熟悉了。听见过路人的话，我心里浮起某种不妙的预感，连忙给白珩发消息询问平安。
她过了片刻才回复。
白珩：[哭哭.jpg]
白珩：[幸亏小月亮你没和我一块儿走……我没事，但撞上我的走私船要有大事了。情况有些复杂，这条路或许要封禁一两个时辰。晚些事情结束再和你细说。]
我：“……”
该说这是什么运气呢……总之人没事就好。我安慰了她两句。
鉴于这边的道路封锁，和我约好的星槎只能改道在金人巷那边的港口停留。我算算走过去的时间，免不了要耽搁一会儿，哪怕我是提前半小时出门的……但出师不利，为防路上再遇到这种意外情况，我还是和景元说明情况，表示可能会晚点到。
而走进金人巷，我才发现这里在办什么美食一条街的活动，人流量比往常还要多得多，整条路都是试吃和小游戏的摊位。
街巷喧闹，许多人和亲朋好友结伴同游，走过的街道张灯结彩，原本安静的夜色也被暖融融的灯火渲染出几分热闹。
附近的茶摊上，有三三两两的好友坐而闲话，有人说着说着忽然激动起来，怒而拍桌道：“胡说八道！要说列传传奇类幻戏，还得首推素光老师的剑出鞘——你们根本不懂这部幻戏最精妙的地方！”
啊？这、倒也不用这么激动……
素光老师本人都被吓一跳，默默在旁边投币自助选购的摊位上摸了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戴好——这种时候只能挡半张脸的口罩已经盖不住我的羞耻心了……
我默默离开那个不知为什么开始争论最佳幻戏的角落，避着拥挤的人群，挑了旁边人比较少的小巷走。但走出巷口的瞬间，依旧免不了要汇入人流。这段路还有出名的杂耍班子在表演吞火，气氛格外热烈——各种意义上都是。而另一边有群小孩拿着木质刀剑呼呼喝喝地绕圈跑，看到我走出来惊得跳起来大喊：“哇啊！是大妖怪，看剑！”
我：“……”
所以说小孩子——算了……看在这次确实是我先吓到人的份上。
而且这一幕……怪熟悉的。我不期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我小时候没有什么玩伴，邻居家的孩子王小男孩还总是带着他那群小弟找我麻烦。那天好像也是在金人巷的这个位置吧，我看见他聚众欺负持明族的漂亮小姑娘，就跑过去把人打跑了——虽然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只有看着柔弱的小姐姐并不需要我多管闲事，她力气大得能用一只手把那时还身强体壮的我按在地上吃土……
认真说起来，她算是我童年里难得的美好记忆。只是我们在一起玩的时间不久，后来……后来是因为什么才没联系了来着？
蓦然忆起旧事，我略有走神，在躲避那些乱来的孩子时没留心撞到了后面的人，对方顺手扶我一把，低声说了句“当心”。而小魔鬼们发现好像闯祸了，顿时怪叫着一哄而散。
我连忙回过头想要道歉——看见身后那人的瞬间，话却止在了嘴边。
被我撞到的青年有张熟悉的、常出没于罗浮新闻配图的面孔，清冷而俊美，额前龙角莹润如玉，淡青色的眼眸浅而亮，低头瞥我一眼便转身要走。眨眼间，连同袖口的鹤纹都隐隐约约要消失在似有若无的云雾里。
饮、饮月君？？啊……难怪他出现在这里没有引起轰动，原来是用云吟术隐藏了身形……
零零碎碎的想法在我脑内急速掠过，我下意识喊：“等等……”
话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我和饮月君约好了见面不假，但他此前从没见过我，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有什么私事要办，再说这也不是适合互相介绍谈正事的场合……我实在没有必要叫住他啊！
幸亏我的声音很小，淹没在附近为杂耍表演鼓掌喝彩的喧嚷里，连自己都听得不是很清楚，他应该也没察觉……呃、他听见了吗？
饮月君忽而停步回身，隔着一段距离与我对视。
周遭人群来往，对站在这扮演雕像的我俩视若无睹，却又不约而同纷纷绕开这一块。想必也是他的云吟术在起效。
我没料想他会回头，还专门停下来等我说话——没听说过你们持明族的饮月龙尊这么平易近人啊！流传最广的评价不都是冷淡高傲吗？因为这猝不及防的情况，我愣在原地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没有等在那太久。
脚步微动，俊逸的白衣青年逆着人流向我走过来……咦？直到他抬手摘下我脸上的面具，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个行为放在还不算认识的人身上难免显得越界，但他做的如此自然，我都没来得及躲避。
失去作为厚重屏障的面具，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喧闹人群中，热烈的气氛在瞬间就将我包围。裸露在外的肌肤仿佛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种沸腾的温度……以及面前那人身上近似海潮涌动的气息。
乍然扩宽的视野里，我清晰地看见他神色微微怔然——就算是那个饮月君，恐怕也没想到会有在面具之下戴口罩的套娃吧……
我不知所措、又下意识对这出乎意料的展开感到警惕，条件反射地想要后退，被阻止了。
他垂眸看着我，阻拦的动作没有很大，只是轻轻用手里的面具挡了挡我的去路。
怎、怎么了吗……？
我迟疑地盯着他看，青年冷白的侧脸在街头灯火照耀中泛着如玉的光泽，青色眼眸凝定而平静，因为杂耍艺人在附近骤然吐出的火焰，有一刹那染上焰火般的暖色。
“……乌婵。”
他这么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