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必晖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深吸一口气。
刚才进小区门就已经一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不断安慰自己只是吃顿饭，吃完饭就走，但还是磨磨蹭蹭，五分钟的路程几乎走了半小时。
终于到了门口，知道躲不掉，只能敲了敲门，一颗心骤然紧绷。
里面探出钟灿的脸。
赵必晖霎时放松不少。
“哎呀，是珲珲回来了。”
钟灿穿着围裙，里面一件鹅黄色的毛衣，整个人相当明丽。
上前挽住赵必晖的胳膊，把她拽进来。
赵高华和大姨夫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大姨正在阳台看着蒸锅。
赵必晖打过招呼，问钟灿：“我妈呢？”
“她去给你买椰汁了，她说你只喝那个牌子的椰汁。”
心头一阵难堪的欣慰，讪讪一笑，脱下外套挽起袖子。
“我来帮你吧。”
钟灿正在做白灼虾，赵必晖也上前帮着剔虾线。
钟灿随口问了几句工作的事，忽然语气一转悄声：“我上个月好像在第六医院门口看见过你。”
赵必晖双眸一颤，还是平稳声线：“是么？”
“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想着既瞒不住，也没有瞒的必要，看了眼外面，淹没在吵闹的电视声中，便说：“是，以前的高中同学。”
“那还挺有缘的嘛。”钟灿笑笑，“你给你妈说了么？”
赵必晖手指触着黏滑的虾肉，有些烦闷：“还没有。”
“呃，这样啊，你不打算说么？”
“看情况吧。”
钟灿犹豫片刻，还是说：“那次我妈也看见了，所以你要说还是早点说，我妈那张嘴，瞒不住的。”
赵必晖咬住上唇，反应过来钟灿还看着，连忙换上松弛的面具，笑着用手背抵了抵钟灿的后背。
“知道了，我都多大了还要你费心。”
谁知钟灿忽然脸抽动一下，倒吸一口冷气。
赵必晖连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钟灿连连摆手，“不小心磕到了。”
“那要不要贴块膏药。”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外面，李思梅也回来了，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厨房。
看见赵必晖，一愣，马上问：“你回来得倒早。”
赵必晖也没理会里面有多少阴阳怪气，只说：“下了班就来了。”
李思梅也没再说什么，出去收拾桌子。
赵必晖只感到胸腔中逐渐充斥着滞涩的不安，努力深呼吸一口，转身拿起剔好的虾肉。
对厨艺有自知之明，所以只打打下手。
很快，桌子上摆满了凉菜。
钟灿要她出去坐下，但她宁可待在厨房。
只能站在门口，打开手机。
回复了几条新年祝福，又去医院群抢了个红包，连声道谢。
冯宛粲回了乡下老家，给她拍了几张村里的狗。
费琼斯还没发消息，犹豫着要不要发条新春祝福，又觉得这样显得生疏，还是晚上打个电话吧。
大姨已经在招呼她。
没办法，只好摆出笑脸在饭桌边坐下。
大姨夫开始炫耀钟灿带来的酒是她和老公一起买的。
“诶？怎么他今天没来？”
赵高华自然问起。
大姨脸上有点僵硬，还是钟灿端着金钱蛋出来，一边解释：“本来说了一起来的，临走他变卦了。”
大姨连忙解释：“没有，忽然有急事拖住了。”
“大过年能有啥急事？”赵高华嚷起来。
李思梅瞪了他一眼，让钟灿也坐下。
别人不想说，赵必晖绝对不问，一言不发地分发饮料。
赵必晖一边吃，一边看手机，偶尔回几句冯宛粲对春晚的吐槽。
“你吃饭就吃饭，老看手机干什么啊？”
赵高华有些不悦。
“和朋友聊天啊？”李思梅装作不经意地问。
“对，和冯宛粲。”
李思梅嫌弃地瘪了瘪嘴：“我刚在超市遇到三姑妈了，明明参加过钟灿的婚礼，还问你们找到对象没有。”
大姨有些感伤：“三姑妈这些年记性简直不行了。”
“对啊，当初钟灿结婚，她还坐的妈的位置。”李思梅越说越难过，“要是妈没走那么早就好了。”
又问钟灿：“你还记得姥姥的样子么？”
钟灿点头：“记得，小时候她经常牵着我去赶集。”
大姨也唏嘘：“对，背着珲珲，牵着你，好不容易你们长大了，她也没看见。”
“好了好了，过年不说这些了。”赵高华想着调解下氛围，便对钟灿打趣，“你赶紧要个孩子，让你妈也当上姥姥。”
钟灿只是尴尬地笑笑，端起饮料抿了一口。
菜吃得七七八八，一边说些家常，一边感叹这些年春晚是越来越难看了。
赵必晖不禁回忆起童年在姥姥家，一起看小品，笑得前仰后合，又缠着姥姥给她热宵夜，姥姥从来都是生怕她没吃饱，使劲地塞，有一年除夕夜还因为吃撑了送进卫生所。
那都是很遥远的事了，回忆起来不免一阵失落。
钟灿起身去端排骨汤，忽然桌子上手机响了。
赵必晖连忙起来，拿起手机，看见是她老公打来的。
“你接吧，我去盛汤。”
舀汤的时候油星溅到手上，她放下汤，又去卫生间洗手。
隔壁卧室传来钟灿的声音：“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明明说好了一起来你又变卦，有意思吗？去年我不就陪你去你爸妈家，今年你怎么就不行了，不，我为什么现在回去，你爸妈来了就来了，你自己陪着吧......”
她不好偷听，还是赶紧回到客厅。
没多久，钟灿也回来了，眼眶有些红，一脸愠色。
大姨担忧地问：“怎么了？”
“他让我回去。”
“那你就回去吧，反正我们也快吃完了。”
钟灿更加恼怒：“为什么我要回去？”
“别吵架了，两口子有点摩擦很正常，你退一步不就好了。”
钟灿几乎站起来：“他先做错了为什么我退？”
大姨夫也生气，但是是对着女儿生气：“你这什么话？都僵在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赶快回去，语气放软点，都不是什么大事。”
钟灿充耳不闻，只大口喝汤。
赵必晖看不下去：“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明明是他不对......”
还没说完，就被李思梅一把扯住 ，压低声音：“你别挑拨离间，本来自己都快嫁不出去了，还拖累别人？”
赵必晖一听这话，脑子几乎气得发蒙，也不知道一家子为什么这么贱骨头，冷笑一声：“行，我不说了，我出去透透气。”
也不等李思梅再说话，拿起手机就走出去。
大姨一边安慰钟灿，一边看向她出门的背影，略带神秘地问李思梅：“她还是没找到呢？”
“对啊，都急死我了。”
“没事，我看快了。”
李思梅立刻靠近：“你怎么这么说？”
*
楼下的绿化带旁，赵必晖对寒冷的天空舒出一口白气。
低下头，找出费琼斯的号码，揣度着他现在有没有结束应酬，还是按了下去。
“喂？”
“嗯，我这里最多半小时结束。”
“不是，不是。”她连忙解释，“你忙你你的，我没有催你的意思。”
“不催么？你催我一下好么？”他声音里带上一点轻笑。
她也笑了：“好，你必须赶紧过来，晚一秒都不行。”
“好，遵命......抱歉，我马上过去。”他忽然声音一远，像是在和谁对话。
“喂？你忙吧，我挂了。”
他的声音立刻回来：“别，等等，再说几句吧。”
又说：“你那边在干什么？”
她伸手搓揉着绿化带里的松柏叶子，不咸不淡地回：“没干什么，吃了饭看春晚吧。”
“听说滨江大桥今晚放烟花，去么？”
本来早就知道，因为得知他要应酬就没提过，她看了看时间：“来得及么？”
“来得及，我四十分钟后应该能赶到。”
她在脑子里规划了一下路线：“这样，我们直接在滨江大桥汇合吧，你少走一截路。”
“也可以。”
还想问问他那边的宴会有多无聊，忽然身后响起熟悉的说话声。
“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李思梅和大姨一起夹着钟灿走下来，一路劝说。
看见赵必晖，李思梅立马瞪眼：“你和谁打电话？”
“没谁。”
大姨对李思梅使了个眼神，转向钟灿：“行了，别闹脾气了，快回去吧。”
钟灿几乎是被逼迫着驱赶出去，整个人一声不吭，低下头默默走路。
身后大姨夫也催促：“别哭了，大过年哭丧个脸。”
回头招呼赵必晖：“明天去我们家吃饺子，别忘了奥。”
一派喜气洋洋的团圆，除了钟灿和赵必晖。
赵必晖望着钟灿的背影，勉强开口：“姐......”
立马被李思梅猛地一拍，硬生生拽上去。
还没进屋，李思梅就勃然变色：“你还瞒着我是吧？”
赵必晖蹙眉：“瞒你什么了？”
“你大姨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准备瞒我瞒到死啊！”
瞬间明白过来是什么事，睫毛胡乱颤动，嘴角抽搐了一下，嗓子里顿时干涩沙哑。
“你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
赵高华被玄关的动静惊扰，有些不悦地嚷道：“又怎么了？这么久没见面还要吵架，外面邻居听见了不丢人啊？”
李思梅立马关上门，一双眼睛更加怒火冲天，几乎瞪裂眼睑，格外狰狞。
“我之间就说你们有问题，你还骗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妈？”
赵必晖也顿时一股委屈和怨怼：“那你有没有把我当女儿，又逼我结婚，又不准我谈恋爱，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什么时候不准你谈恋爱了？我只是不准你和他谈恋爱！”
赵必晖几乎嘶吼起来：“所以到底为什么？”
李思梅反倒沉默，胸口剧烈起伏，许久，声音格外凄凉：“你姥姥就是被他爸爸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