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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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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桓的房间里,罕见地震天动地。他在砸东西,不知是为了逃走的颜言,还是为了死去的傅沉香,以及“白”无声的反叛。

“周叔,您来了。”门外的“粉黛”迟迟不敢进去,看见周以方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

周以方沉着眉头点了点头,敲响了门。

“先生,”周以方朗声道,“您该出发了。”

门内的声响顿了片刻,随即又响起了一枚茶盏碎裂的声音。沈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头痛不已,良久才说:“进。”

门开了,沈桓没有回头,只是沉声说:“其他人都出去。”

准备进来收拾的人连忙无声地退了出去。

“先生。”周以方走了进来,并不敢多说话。以往沈桓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半会叫来颜言,可笼中鸟终是未曾折翅低头,反而在“白”这里出了变故。

“以方,”再开口时沈桓的语气已然平和,只是声音还有些嘶哑,“傅沉香的尸骨找到了吗?”

“找到了。”周以方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按您的吩咐,悬挂在园中,以作警示。”

“不要怪我狠心,”沈桓阴冷道,“我待他不薄,他如此恩将仇报,理所当然。”

周以方暗自叹息:“先生,您多虑了。他们误入歧途,您不必大动肝火。”

沈桓良久没有说话。

“先生,曲玉来还没有回来······”周以方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安慰几句,就见沈桓摇了摇头:

“沈昀野心勃勃,颜言以身入局,为沈昀抢了先机。曲玉来贪功冒进,回不来了。”

周以方无言以对:“是我错看了,昀哥儿真是太不懂事了。”

“不过也好,”沈桓冷笑一声,“不久就是骨干大会了,我们就在骨干大会上收了他。”

“是。”周以方肃穆了片刻。

“走吧,去看看她。”

齐颜的墓在一片荒野里。每年秋末,沈桓都会来亲自祭奠。

“就到这里。”沈桓抬了抬手,周以方止步,看着他一个人摇着轮椅走进了荒野。

秋风裹着团草匆匆而过,如同时间的灰烬。

“阿颜,好久不见啊。” 沈桓斟满一杯酒,突然笑了一声,“你的儿子离开了,你猜猜傅沉香会送他去哪?”

说罢,他将酒一饮而尽。

无尽的荒野与沈桓相对,一言不发,唯有手中残破的照片剩下一双眼睛,微笑地凝望他,仍是年轻的模样。

“我叫他颜言,是因为他的容颜像极了你。”沈桓看着,似乎有些伤感,“其实细想,他的性子也很像你——一样的执拗和倔强。”

“但说到底,他还是更像邵光一些。傅沉香拿命换了他自由——总有人愿意为他们这种人做点什么,”他冷哼一声,“自由,傅沉香八成将他送到了天堂岛,是我大意了。”

“‘白’毕竟是邵光一手创建的,这优柔的底色也一如他。说来也巧,天堂是他留给你们的遗产,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我依旧在和他斗。”

“你最后说不爱我,也不恨我,” 他抚摸那张照片的残骸,默默不语,“可你明明说过,只有我才真正懂你的。”

“你是逃不走的,阿颜,”沈桓收起掌心,突然恢复了往日的信心,“他也逃不走的。”

许多年前,J城,平房区。

齐颜眨着大眼睛,悄悄摸进了对门,找到了一边生火、一边发呆的沈桓。

“嘿!”她猛地拍了一下沈桓的肩膀,“发什么呆!”

沈桓被吓了一条,险些重心失衡栽在地面上。齐颜笑得前仰后合,沈桓也不以为意,见她劈手夺过烧火棍捅了捅柴火,随即朝里吹了几口气,迎着火光,齐颜的发丝贴在脸上,像柔软的光明的丝绸。

“怎么这么不专心,火都快灭了。”齐颜直起腰,带了些责备,“天凉,沈姨该冷了。”

“你说今天要来找我,什么事?”沈桓缓过神来,脸上难得不再阴郁,反而带了些笑意。

“给你看个好东西,”齐颜从左边空中抓来一把空气,却从右边拿出了一个空白的本子,煞有介事,“看!”

“这不就是个本子?”沈桓接过来,前后翻了几遍,“有什么道理?”

房间里传来沈母低低的咳嗽,沈桓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你不是说有话想对我说?”齐颜低声凑过来,流转的空气在他的耳边带起一种难耐的痒,“你出去的时候忙,回来又忘记,有了这个本子,你就写下来,回来的时候交给我,然后我把我想说的话写上去,出发的时候你再带走,怎么样?”

沈桓抚摸着印花,感觉清凉的香气芬芳于指尖,继而渗透到心里:“好。”

少年的心事流淌于笔尖,所有记忆都混着思念的味道。

他见齐颜的第一面,便是在平房区老巷的尽头,老郭和一群街溜子见他们孤儿寡母、初来乍到,便起了歹意。齐颜的父亲齐朗遥遥听到了动静,及时赶了过来。

“老郭!你们干什么呢?”

“没,齐哥,没干什么。”老郭在前面扭扭捏捏。

“身后是什么人?”齐朗一声暴喝,“让他们都散开。”

在这里,齐家人广施善缘,老郭等人也都承过齐朗的关照,就是再不高兴,也要卖齐家人一个面子。

老郭身后的几个人不得已松开了手,露出了蹲在角落里的母子。

老郭讪讪地解释:“来了两个外地人,哥几个帮您探探底。”

“善人救我们!”少年带了些惊慌失措,刚叫了一声,就被旁边人捂住了嘴巴,直接扇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你停手!”一个更加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桓的笔在纸上愉快地行走:

“阿颜,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站在齐叔高大的身后,突然跳出来,逆着光,编着两个马尾,叉着腰不喘气,痛骂了老郭一顿。” 写这话时,他的嘴角发抖,想笑,“然后你把我拽了出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小孩’?结果我站起来,比你还要高上许多。”

他一边写,一边想齐颜看到这话的时候,大概会落落大方地笑着承认:“我是真没想到你那么高。”或者皱着眉数落,“你当时实在是太瘦了。”

是太艰苦了。他停下笔,陷入沉思。老郭后来又找了他好几次麻烦,所以齐朗最后将他们母子安排在了对门,方便照看。

好几次,他母亲都病得极重,齐颜每次来都会安慰他:“沈姨会没事的。”

于是他写下:“我想说,没有你和齐叔,我不会有今天。”写了这些,仍然觉得不够,思忖来去,又补上一句,“劳烦你照顾我母亲,她常怀感激,只是病得太重,无法亲自开口道谢。”

“你一定会对我说‘向前看,不要留恋过去’,或者‘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沈桓目光中带了些期待,“一定要告诉我,你看到这里时在想什么。”

果然,齐颜看到这里时,笑出了声——“你最懂我了。”她兴致勃勃地提笔写下这句话。

这天,沈桓蹲在地上,摩挲着本子,想象着齐颜写下这句话时的表情。

“石伢子,干什么呢?”外面突然有人招呼他,“过来,有单子了。”

“诶,来了。”他将笔记藏好,提了口气跟过去,“大哥,咱们今天往哪边运货?”

“沈家,听过吗?”那汉子语气带了些倨傲,“无垢园。”

沈桓的眼睛亮了:“就来。”

那汉子扛着袋子,嘴里仍碎碎念道:“这可是大户人家,无垢园里面规矩可大着呢,你可得小心机灵点,要不是看着你靠谱,我才不会让新人跟我跑这一单。”

“得嘞,大哥,您放心。”他低下头,掩饰住蓄谋已久的野心。

他是沈桓,自然从不会浪费任何一个接近沈家、认祖归宗的机会。

货很快就搬完了。

“大哥,我去解个手。”刚才他就看准了,拐角亭子里坐着喝茶的是个管事的。

“起什么幺蛾子?”带他来的汉子颇为不耐烦。

沈桓乐了:“去看看富贵人家的茅房带不带金边。”

“去吧去吧。”汉子嘴硬心软,“真是的。”

但是这不是机会,而是打击。

“你什么人?”亭子里的人见他衣衫褴褛,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

“好像是叫来帮工的。”旁边的人观察说。

“我是帮工的,但是我是沈家人,木子辈,叫沈桓,我母亲病重,希望能见家主一面。”

“胡闹!怎么让外人随便进来,快把他拉走!”沈杉的下属没有给他任何陈述的机会,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时间给他,就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下属七手八脚把他拉了出去:“帮工就老老实实快点干,干完了快滚。”

他怔然跌落在地,怀里掉出的那本印花日记,落到了地上,脏了个页脚。他连忙拿起来,掩住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失落,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一句辩解和怨怼都没有,起身就走了。

只是这一闹,那帮工的汉子也不愿意再带他了。

但无垢园太大,他总能找到新的机会,走入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怎么又是你?”管事的已经熟悉他了,“你就不会知难而退吗?姓沈的多了去了,随便摘一个木子辈就说自己是沈家人?谁都说自己是沈家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虽有隐情,但确实是沈家人,为什么不能见家主一面?圆我母亲一个心愿?”

管事的点点头,朝身边人招了招手:“找个隐蔽的地方,给点教训,让他别再来了。”

于是回来后,齐颜看到了重伤的沈桓。

“桓哥,这是怎么擦破的,这么深?”齐颜将酒倒在帕子上,“你忍着点。”

沈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唉。”屋子里传来沈桓的母亲翻身的声音。

“疼了,是不是?”迎着烛光,齐颜的眼底似乎有泪花,手上放得更轻。

“没什么的。”沈桓低低地开口。

齐颜抬眸,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看着他的底色,沈桓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就是跌了一跤,也不是什么大事。”

与身世一同咽下的,还有少年的心事。

“真的吗?”良久,齐颜开口,“桓哥,不要再出去了。沈姨······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沈桓不语。

“我走了。”第二天,沈桓再次踏上他独自一人的征程。

齐颜一人送他出门时,贴了贴他的额头:“桓哥,我知道,你是高飞的大雁,不会在一片矮小的屋檐下停留······”

沈桓苦笑,这句话曾在沈桓心中停留了许多年,支撑着他那点不甘心,支撑着他蹚过营营算计,走到万家灯火前。

他不知道齐颜咽下了后半句话——“但无论周遭多黑暗,你一定要飞向有光的地方。”

“再等一等,等我正式回到沈家,我就向她求婚。”他是这样想的,“我总得要给她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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