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昭和齐尧一前一后被引入营帐。
帐中将士被孟元修抬手屏退出去,帐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齐尧垂着头立在一侧,宋玉昭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孟元修从半人高的沙盘前抬头,只掀开眼皮看了一眼,问,“谁赢了?”
齐尧闷声道,“属下不及宋姑娘,输得心服口服。”
宋玉昭谦道,“侥幸罢了,齐校尉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军中上下无人质疑,此番取胜承蒙齐校尉手下留情,让孟将军见笑了。”
“不必自谦,他几斤几两本将心中有数,”孟元修摆摆手,将沙盘上一张文书拿在手里,转身往一边的案几旁走去,见他们二人在原地不动,回头促道,“你们过来看看罢。”
他摊开手,将诏书放在二人眼前的案上,“这征兵令刚送到军中时,本将原打算让宋参将负责此事,可眼下宋参将去了虞安,自然顾不上此事了,你们可有人想接手?”
“征兵令?”
齐尧闻言也抬起头,疑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下了征兵令?”
“边关年年冬季战事频发,战场兵马耗资皆非小数,更别说牺牲的将士了。朝廷想征新兵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前些年天灾人祸不断,这才一直搁置,难得今年是个好年,百姓们的呼应声也能大些。再加上……”
孟元修说着顿了顿,意味不明看了宋玉昭一眼,这才接着道,“应都城中景安郡王的事你们也该听说了,如今虽尚未有定论,但看京中的形势,此事一旦被证实,说是一句内患也不为过,所以原本敲定为年后颁布的征兵令,几日前就被三百里加急送了过来。”
他虽身在千里之外的梁州,但京中的这些消息倒还算灵通。
朝廷上次颁布征兵令已经是五年前了,由宋彻从京城征兵三万充入怀远军,驻守幽州。此番朝廷让孟元修负责此事,征入的新兵自然是编入梁州军,作为大齐西北边防的后援。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两次征兵不过是正常的边防调动,可孟元修只要一想到上次负责此事的将领是宋彻,这背后的意味就有些变了。
“你们考虑得如何了?”
莫名带着股火药味儿。
齐尧木着一张脸,将目光从案上移开,余光瞥了瞥宋玉昭,“今日既然是宋姑娘赢得了比试,不如就让宋姑娘选吧,属下一切听从安排便是。”
宋玉昭静静立在一侧,方才一直没说话,心中却早就有了想法,闻言试探开口,“还是要看将军的意思。”
一般征兵都是在全国内广征男丁,但此次征兵令下得急,又要在年前征完,众朝臣和皇帝思量过后,索性将范围缩到了梁雍并三州。等真正实行起来,再往南几城也未尝不可,且此事并非急差苦事,一路上走走停停,对宋玉昭而言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可她盘算归盘算,还是要听孟元修怎么说。
“行,”孟元修点头,应下得十分爽快,“那此次征兵就由你负责,恰好陈绍也要去雍州调度过冬的军粮,你可与他同行。”
“是。”
将此事交给宋玉昭,孟元修没什么不放心的,他虽和宋彻不对付,却也相信虎父无犬女的道理,他可从不觉得大齐第一战神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会差到哪去。
更何况,她究竟能力几何,今天比武台上不是都见识到了吗?
宋彻这两年接连将一双儿女都送到他手底下来,他手下平白多了两个青年将才,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宋玉昭与帐中二人告辞,出去便迎面碰上立在外头的副将陈绍。
她抱拳拱手,“陈副将。”
陈绍颔首算作回应,道,“宋校尉,不知宋校尉预备何时启程征兵?”
“宋校尉?”宋玉昭一愣,“我何时成了校尉?”
方才孟元修只提了征兵一事,并未许她军职。而且,她这才刚从帐中出来,陈绍又怎么知道她会负责征兵?
“宋校尉武功卓绝,将军下令提拔你为军中骑射校尉,算作方才赢得比试的彩头,军中都已经知道了。”
他们的比试胜负一出,将士们便都在等着看她会得什么赏,或是齐尧受什么罚,所以此消息一出,在军中传得自然快。
她得了提拔,齐尧自然无需如曲咏激他时说的那样卸甲归田。看来孟元修在他们还在比试时便已经猜到了结果,在请他们回话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提拔她了。
“将军令你我二人同行,我正要问陈副将何时启程前往雍州调粮。”
“天气渐寒,日后恐有雨雪封路,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待今明两日将军中事务交接好,咱们后日出发如何?”
陈绍行事稳重细致,时间安排得也极为妥帖,宋玉昭自然没有异议。
二人在帐前道了别,各自回去准备。
宋玉昭没什么军务要处理,也没了练枪的兴致,索性就慢悠悠往军营外的山上走。
方才比武台前还没散尽的将士此时已经各归其位,骑兵营的马嘶声远远与操练场上步兵翻身跺地地声音混杂一起,一切都在短暂的热闹过后回归到井然有序的样子。
绕过一排排排列整齐的营帐,准备往山上走的时候,宋玉昭忽然顿了顿脚步。
她微微侧身,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不过须臾,便回头对着一个方向道,“躲什么?出来啊。”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玉姐姐……哎不对,宋校尉是要去哪啊,也带上我呗。”
曲咏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闻声嬉皮笑脸跟上来,哪还有刚才一瘸一拐的可怜样?
她扫了一眼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我正要让茂平告诉你,你这两天就回幽州吧,留在这里终归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你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在外面也折腾了这些日子,再不回去,也不怕你舅舅亲自来抓你。再说,你今日又将齐尧得罪了,眼下兄长去了虞安,我后日也要离营,这里没人护着你,你早些回去也少受些磋磨。”
曲咏摇头,“不,反正回去了也得挨打,那我还不如就留这儿了。在哪儿挨不是挨,被谁打不是打,被齐尧打了我还能讹他一把,可要是被舅舅打……那我就只能抱头乱窜了。”
宋玉昭:……
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对了,你后日离营,要去哪儿啊,是孟将军给你安排的军务吗?”
“嗯,”宋玉昭点头,“年前要征一批新兵,后日便出发。昨日的事发生得突然,我得趁离开前再去山上看看,你既然来了,就也去看看吧。”
“行啊。”
前世分明不是这个时候同乌羌开战的,可若是虞安真的被已经羌人袭击,那前世为何没有因此打起来,而是拖到乌羌新王弑父继位之后?
宋玉昭总觉得此事透着些不对劲。
她先前一直将两国战事的源头归为关内有细作,可昨日一看,又未必有这么简单。说不定与那个即将继位的乌羌新王也有些关系。
二人去山上转了一圈,倒也并未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梁州军扎在此山脚下,日日都有将士巡视,连昨日横倒在山上的狼尸都被处理了个干净。
“什么都没有了,玉姐姐,还要找吗?”
“不找了,回去吧。”
白跑一趟,宋玉昭也不觉得失望。毕竟线索要是真那么容易找到,反倒要令人怀疑线索的真实性。
她往前走了几步,见曲咏没跟上来,正准备回头促他,却见他弯着腰,眼睛在枯草堆里找着什么。
“怎么了。”宋玉昭见状折了回来。
曲咏头也不抬,“这里好像有东西。”
他说罢蹲下身往草堆里摸索片刻,不一会儿便重新站起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宋玉昭看。
“玉姐姐,这是你的吗?”
是一方有些皱巴的暗色丝绢。
宋玉昭伸手接过来瞧了瞧,摇头道,“不是我的。”
这帕子上虽杂乱无章地横着几道折痕,但握在手中质地温润滑软,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且女子用的手帕多颜色鲜亮素雅,可这个帕子却偏偏是少见的暗色。
“那会是谁的,总不能是来巡视的将士们落下的吧?”
军中自然是无人会用到此物,除了将士,此处也就附近的百姓会上山伐树取柴,可连柴薪都要一点点从山上运回家中的百姓,又怎么会用得起这种东西。
宋玉昭将帕子收好,“先回去吧,午后让茂平去城中商铺问问。”
**
齐尧从孟元修帐中出来时,已经不像方才那般黑着脸了,但面色仍是有些发沉,所幸将士们此时还才演武场上操练,他一路上也没碰见几个人,倒省得有人硬着头皮同他寒暄。
他径直去找陈绍,将一份文书和一块印玺一起甩在陈绍处理军务的案上。
“征兵檄文和军印,你等出发的时候给她吧。”
陈绍头还埋在案上一堆纸笔里,全当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不乐意,“给谁?”
“宋玉昭。”
“哦,”陈绍终于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起身将案上的文书拿起来看了看,又问,“已经通知过临近几州官府了?”
“嗯。”
“将军传信过去的?”
“是。”齐尧点头,说罢准备转身离开。
“可有说明我们这几日就会启程,让官府提前抄录张贴檄文?”
“说了。”
“那……”
齐尧闻言将已经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拧着眉毛不耐道,“你到底有多少问题?能不能一口气问完?”
“哦,”陈绍将手里的东西塞回齐尧手里,一屁股又坐会案前的椅子上,重新将头埋进堆着军务的案台里,淡淡道,“那你自己去送给宋校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