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许云清的声音,微微发颤的尾调带了点小怒音,小太医生气起来也很有气势。
但是还有一道比许云清的话语更宏大,也更有气势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许云清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晚上本来就没吃东西,许云清饥肠辘辘,现在情绪一激动,饱受摧残的肚子就开始发出抗议。
轰!轰轰!轰轰轰!
我!饿了!超级饿!
一声更比一声响。
许云清甚至能听到不知何时走到门外的侍从茫然道:“打雷了吗?”
继手指之后,许云清的脚趾也开始疯狂扣地。
他现在甚至完全不敢看容奕的表情,
良久后,他听到了容奕的声音,也与往日不同,既冰冷又淡漠。
他说:“承影,布菜。”
四十一/
凉夜迢迢,遥瞻残月。风凄凄兮雨潇潇。
许云清(念):汰——我今日在宴席忽闻此噩耗,心急如煎,连夜奔往,你岂能辜负我的拳拳好心啊!
容奕垂眸(泣):我是被人组局设计,太医可要为我做主啊。
许云清(唱词):难不成被构陷,难不成被欺骗……
容奕&许云清(合):我们快下载中国安全中心反诈app,杜绝欺诈,从我做起。①
——注:以上均为许云清内心脑补的场景。
许云清设想过很多种画面,最差也该是挚友变仇敌,决裂后相行陌路的悲怆场景。
而不是现在这样。
烛火自慈宁宫匆匆亮起,侍女仆从们来回奔忙着,许云清看着他们往桌上摆放餐具和热腾腾的饭食,内心第一反应是原来诸位皇子们真有自己的小厨房。
菜色也很丰盛。
红烧肉,水煮鱼,酸笋肉片,土豆丝,手撕包菜,莼菜羹,地三鲜……因为是厨房临时赶出来的饭食,不像在东宫看到的菜肴那般华丽精致,但摆在桌上显得温馨又日常。
许云清一边害怕一边扒拉着饭菜,他看着站在窗边的容奕,有种有口气卡在喉咙里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概是在看惊悚恐怖片正要揭露变态杀人狂究竟是谁的时候忽然切了广告;在看狗血家庭伦理剧的时候,赌狗儿子赌输了家里所有的钱财,妻离子散后儿子想要隐瞒却被其年迈的老母亲察觉,二人将要对峙之时。老母亲忽然一把掀开桌布,对他说——
我们大家一起包、饺、砸。
又不是春晚没必要啊!
连贯的情绪被打断,想要再次衔接变得困难,方才尸体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许云清害怕极了,本能望向容奕的方向。
容奕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缄默不语,也不肯看他。
侍从婢女们早就在这功夫收拾干净了那房间里残破的尸体。也更换了沾染鲜血的绒毯。
但无论如何打扫,空中却还不可避免地浮现着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整座大殿寂静无声,只有许云清筷著时不时碰撞到碗边的声响。
没办法,许云清是真的饿了。
填饱肚子才能有力气质问,许云清是个超级务实的小太医,在害怕和饥饿之间选择背着耳朵,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快速地干饭。
许云清嘴里嚼着红烧肉,觉得有些噎。
他在吃的时候身后还在源源不断地上菜。许云清发现承影,也就是那个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侍从也在上菜的队伍之中,他手里正端着个瓷碗。
瓷碗里,热腾腾的牛乳配上煮沸的茶汤飘香四溢,上头还漂浮着碾碎了的桂花,看起来很像是他在现代很喜欢喝的奶茶。
许云清很想端过来喝,但承影之前还摔过他。
其实只要等承影将菜端上桌再吃就好,可许云清忍了好久,发现承影不知道为何明明一直保持着要去上菜的动作,却始终与自己维持着一段距离,且好像有越走越远的趋势。
许云清纠结片刻,还是忍着害怕冲着承影伸手,就发现承影在看见自己靠近时竟是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许云清:嘎?
为什么这样,难道是不想给他喝奶茶?
承影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茶碗递给了他。
许云清捧着奶茶,喝得委屈巴巴。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承影才是他们二人之中最害怕的那一个。
明明刚刚才亲手触碰了那样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现在还能面不改色吃下那么多东西,饭量居然还那么大。
见惯了尸体,对尸体毫无反应,是杀手吗?
承影又忍不住看了许云清一眼,怎么看都觉得这人分明长得乖乖的,怎么看都是一副很软很好欺负的样子,若非如此,他在见到的时候也不会直接上手提他。
承影还想再思索,余光瞥见容奕的刹那却震撼地发现他家主子手上惯常喜欢把玩的银鞭不见了。而且主子面色铁青,明显是心情不佳。
承影更加紧张起来。
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虽然这个人长得可爱,能让主人这般忌惮,肯定有他的道理——
莫非是什么绝世高手不成?
武学一道,无非是听呼吸看脚步,承影早就观察过,当时觉得此人就是一普通人,但承影听说若有人能攀至武道巅峰,呼吸脚步便能返璞归真,与寻常人无异。
莫非是已入了传说中的至臻境,是绝世顶尖的杀手!
承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皇宫最近几日冒出了好多刺客杀手,听闻太子与皇后均遭受过杀手威胁,闹得宫里人心惶惶。承影之前还觉得奇怪,那些人那么想要主人死,又怎么可能会不趁着这场纷乱对主人动手。如今看来,只是没到时候。
听说绝世高手只要目之所及就能杀人。
承影身躯壮如铁塔,他找准站位,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主人面前,确保杀手无论如何都绝对看不到他家主人。
想杀他主人,那就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他承影,要为主人效死!
承影余光扫到主人好像往左偏移了一点,恰好躲避了他的遮挡,他叹了口气。可惜主人受盲眼连累,不晓得他正在为他的安危费心谋划,好在他足够细心且懂得及时弥补。承影迈步,再次调整位置。
可等他调整完,发现主人好像是往右偏了一点,又避开了他的遮挡,承影不气馁,接着做调整。
然后,他听到了自家主人冰冷的声音,凉飕飕的,像是带着冰碴。
“承影,滚出去。”
为啥?
四十二/
承影灰溜溜跑了出去,宫女也陆陆续续上完了菜,房间内只剩下他与容奕二人。
许云清并不知道承影的小心思。
当然,倘若他知道估计也只是会骄傲扬起头颅,露出一个神秘而又潇洒的微笑,深藏功与名。
呵,不要小看现代医学生的羁绊啊喂。
从选择报名成为一名光荣的医学生开始,面对尸体面不改色就已经变成了基本要求。
该吐的时候他早就在第一次见到泡在福尔马林的大体老师们时就吐完了。到了实习期的许云清已经能毫无波澜地围观老师们做完手术,还能顺便想想下班后是啃棒骨还是去吃烧烤。
不过这也仅仅代表他在面对尸体时能保持基本的冷静,并不代表他没有别的情绪。
“房间里的那具尸体血迹尚未凝固,应当刚死不久,伤口在头部,颅骨破裂,有重物击打的痕迹,此处为致命伤。闯入太子宫殿中的那位宫女身上有长期责打的痕迹。”
明明后背被浸湿,手指依旧在微微颤抖,他依旧鼓起勇气,尽可能客观的陈述问题。
“这两人的事都是你做的吗?”
容奕:“是,这个人是我杀的,如果那个女人没有跑掉,我也会杀掉她。”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容奕:“要什么理由,想杀就杀了。”
很随意的态度,很混账的理由。容奕仿佛终于撇下了某种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笑起来的表情轻率又讥嘲。
明明是与以前一模一样的脸,明明是一样的声音,眼前人却只让许云清觉得陌生。
“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呢?”
容奕歪着脑袋,唇角弧度像是嘲讽。
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不用问出口,许云清早已心知肚明。
这世间不可能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许云清曾见过的那位如玉君子,只是眼前这人戏弄般的模仿,根本不曾存在过。
许云清垂着脑袋,声音是自己都没听出来的委屈惶惑:“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容奕。
从来都没有。
脸颊泛起些微痒意,许云清感受到带了薄茧的指腹,抚上了自己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