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宿舍降级是小意思
晚间七点三十分，盛忠泉站在宿舍门前，抬起手“当当当”敲了几下门。
里面无声无息。
他等候片刻，又敲门。
“吱呀”一声，隔壁房门打开:“啊，盛政委。”
盛忠泉转过头去：“曜阳的妈妈，晚上好。”
“你找沈工吗？他一家都不在。听说沈工他……”
“怎么？”
“意外过世了。”
盛忠泉面色陡然变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阿姨和佘凌应该还在医院里。”
“哪一个区？”
“不知道。”
“谢谢。”
说了这一句，盛忠泉转身匆匆离去。
夜间八点半钟，一个四十几岁的军官快步走进医院:“阿姨，佘凌，你们在这里。沈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实在意想不到，怎么会这样？”
长椅上，佘凌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联络出现问题，这边还在检修，那边就送电。”
“原来如此，我就疑惑，他一向细致。”
其实自己并不很想知道具体原因。
“沈工现在在哪里？”
龙柏真道:“刚刚送去火化，基地会安置骨灰，可惜他今年刚刚七十岁。”
盛忠泉在旁边坐下来，默默点头。
片刻之后，仿佛意识到眼前的情境，便说:“令人痛心，但如今不比战前，很多人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沈工其实，也可以算做高寿。”
核大战刚刚过去一年，还没有统计最新平均寿命，但数值肯定大大降低。
佘凌道:“他本不该如此。”
声音颇有一点愤然。
盛忠泉望着她，一时难以劝慰，很多人的痛苦，就在于“本该怎样”，执着于此，不能解脱。
又说了几句话，盛忠泉看一下表:“已经九点钟，你们要在这里过夜吗？”
龙柏真挑起浮肿的眼皮:“不了，回宿舍。”
盛忠泉陪伴走出医院，找到一辆电动车，盛忠泉开车，送她们回到宿舍，已经过了九点三十分。
“热水停了。”
佘凌道:“本来也没有心情洗澡，谢谢你，送我们回来。”
“不必客气，我和沈工是很好的朋友，本来今天想和他下棋，哪知发生这种事。明天我再来看你们，今后如果有需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力而为。”
佘凌望着他:“只怕你帮不得我们。”
盛忠泉怔了一下:“明天再见。”
转身出了门。
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十点多，昭辉已经睡了，盛忠泉没有冲澡，脱掉外衣，扯开被子，轻轻躺在床上。
人世有太多的来不及，本想在今天，接续往日的友谊，对方却已不能等待。
回想起那一次的议论，《苦难的历程》，盛忠泉的心便刺痛，自己对老人何其残酷。
如今沈工已经离世，自己永无补救这过失的机会了。
末世是没有丧假的，六月三日早起，佘凌准备出门，见母亲也穿起衣服，便问:“妈，你也要去吗？不如休息一天，早饭也不必去食堂，没什么可吃的，点了餐在这里吃，我陪你。”
龙柏真摇头:“既没生病，也没受伤，休假做什么？去食堂蛮好，人多，热闹。”
来到电气局，郭培德看见她:“你还好吧？”
佘凌道:“我没事的。”
不多久，侯润来了:“凌姐，保重身体。”
佘凌点点头。
整整一天，佘凌都感到与从前不一样，差不多每个同事，都对自己表示出有意无意的关心，就连巩发祥，都不怎样说话，偶尔抬头瞥见自己，马上低头干活。
傍晚，从C区回来，母亲已经在宿舍，坐在床边，手中端着水杯。
与佘凌对望一眼，龙柏真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佘凌环视房间，空空落落。
从前，姨父虽然有时加班，或者探访朋友，但总会回家，但现在，他再也不会推门进来。
“我本来以为，可以好好回报姨父。”
虽然一直没有透露系统的秘密，但佘凌与母亲达成默契，倘若有需要，即使露出痕迹，也要为亲人考虑。
对于未来，无论龙柏真还是佘凌，都是相对乐观的，累积水晶币的紧迫感，其实类似于房产贬值，并没有遭遇饥饿疾病，面临生存危机，富豪和打工族都有烦恼，但两者的烦恼并不一样。
在佘凌看来，只要基地存在，凭借系统，两位老人无论如何，都能到八十岁高寿，药品缺乏，不成问题，可以在系统兑换，营养品更加不在话下，界面中一搜，“功能性食品”，密密麻麻的名字。
她早已筹划将来，倘若重病需要住院，就在D2区入院，悄悄拿药给鲍春雷，护士长绝不会泄露消息，又或者干脆在宿舍打吊针，那种情况下，自己务必要练习静脉输液，恐针也顾不得了。
食堂的餐食之外，鱼肝油乳与羽衣甘蓝粉、奶粉一起冲调，补充营养，病人身体不舒服，想来也没心情去追问，东西是怎样来的。
长久卧病，会感觉烦闷，微型投影仪放片子在墙面，躺在床上就可以看了，打发几个钟头时间。
但如今一切成空。
龙柏真重重叹一口气:“昨天我大半夜没有睡，翻来覆去地想，将来如果见到你大姨，要怎样和她说这件事？”
佘凌望着母亲:“她们在上海。”
姨妈和秋河大姐，远在千里之外，从前时常便说起:
“你们来上海玩儿吧。”
“姨妈，你们来重庆吃川菜。”
但回答都是:“太远了，我们过不去上海/重庆。”
更何况如今末世，一千多公里，简直就是地球与月球的距离，想一想都不可思议。
龙柏真默然片刻:“可惜不知路况怎样，外面又黑，我们也不会开车。”
佘凌:是啊，核战当日，路上堵满了汽车，据说基地之外，一个月前，黑暗已经开始消散，但日色昏沉，自从来到E区，已经很久没有走出去过。
驾照方面，虽然可以选择智能汽车，无人驾驶，但没有GPS导航，要怎样一路行驶到上海？
“以后有机会再联系她们，我们现在住在这里，不方便去那么远的地方。”
龙柏真皱眉:“只怕这里也不会安稳。”
“基地看来还能维持下去……啊，你是说那件事。”
那一份“暂住证”。
“或者可以的，我马上要升初级工。”
龙柏真正要说些什么，有人轻轻叩门。
“去看看谁来了？莫不是盛政委？”
晚上八点，盛忠泉来到E1区，推门走进宿舍，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你们都在？”
熟悉的几家邻居。
龙柏真道:“政委，请坐。”
江彬说:“人多一点，说说话，心情会好些。”
盛忠泉问候几句，便坐在那里，默默听她们说话。
“还能住在这里吗？”
“按照规定，大概要换一间宿舍，我听说，有过这样的先例。”
“是的，八人间。”
佘凌说:“那倒也没什么，十二人间的宿舍，我们也住过，实际住的人更多。”
江彬转头望向盛忠泉:“政委，如果真的要搬，可不可以帮个忙，让阿姨和佘凌留在这里？毕竟是沈工住过的地方啊，怎么舍得离开？”
“这件事……”盛忠泉斟酌着。
龙柏真道:“住大宿舍也有好处，热热闹闹，在这里，只有我和佘凌两个，心里难过。”
盛忠泉于是无言。
在那里默默听了一阵，终于与佘凌说话:“这些天读什么书？”
“《卑微与情操》，英国十九世纪的故事。”
“听名字好像奥斯汀的小说，《傲慢与偏见》。”
“是的，作者很喜欢奥斯汀，所以写了这一部随身空间文。”
盛忠泉一笑:“原来是网络小说，还以为是哪一个我不知道的英国作家。”
“这一篇很小众，估计从前阅读量比较少。”
是那种为爱发电的作者吧，手法偏文艺，不是很适合市场，就这样还写了几十万字。
两个人聊着小说，盛忠泉也和龙柏真搭几句话，过了一阵，看看时间，已经九点。
盛忠泉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下一次再来看你们。”
六月四号晚上，来的邻居便少了些，到六月六号，只有江彬来陪说话。
龙柏真整理着东西:“这一副象棋，你拿去用吧，我们都不下棋。”
江彬道:“我过来大家一起玩，很简单的。”
龙柏镇摇头:“看到了难过。”
说了一阵话，到八点多，江彬抱着棋盒去了。
佘凌洗了澡，倒在母亲床上:“可能这两天，就要让我们搬宿舍，到了那样的大宿舍，又要想办法充电。”
哪怕是初级工，也不够资格住这样的宿舍，大约又要手摇发电，这一阵肩膀有点疼。
龙柏真也感觉头皮发紧:“别的都罢了，没有隐私，太不方便。”
处在许多双眼睛中间，虽说患难与共，但总想保留一点私密空间。
“不过现在，毕竟还没通知换宿舍，就先不管它。不如你今天晚上，就搬到下面来睡，那张床我已经收拾过，你把床单……”
门声陡然响起。
佘凌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男子，一身冲锋衣，手拿一张纸，微微低下头，眼皮也不肯抬一下，将纸递过来:“通知单。”
佘凌接过单子，对方转身便走了。
“真的要搬宿舍吗？啊，妈妈，管理局让我们迁出基地。”
龙柏真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忙往门边走:“快给我看看。”
“哎呦，妈，你小心不要摔倒。”
龙柏真稳住身体，扯过通知单:“果然如此，倒是给我们猜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