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断舍离’的概念呢,我也接触过一些,但即便再断舍离,除非超级隐居人士,决定再也不出来了,或者决定出家,否则身份证件户口本之类的,绝不在断舍离的清单内,但即便出家也是有证件的啊……所以证件类——”
“我说了,我妈是很极端的人。”
“我知道,但你关心则乱,你听我讲。你重新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只有户口本和身份证,对吧?”
盒子就在脚边,时淼怕它被多余的冒出来的东西淹没,所以看得很紧,立马抓过来打开确认,拿起话筒说:“对。”
“但赵女士不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吗?她能提前预知到自己的死,所以极端到把证件也断舍离了?而且,人也不是只有这些证件啊,我往小了说,楼下的面馆前段时间应该是正常开着的吧?营业证呢?之前办手续各种东西也还有吧?银行卡呢?存折呢?还有家里的房产证呢?”
时淼慢慢合上箱子,眼睛渐渐亮起来了。
王墨回:“我坚信她不可能在真实世界里把户口本里你的名字裁掉……当然,要是她裁掉,我们再说。你先回忆一下,在我这里,也就是真实世界,她最有可能把证件放在什么地方?因为家里我确实没找到……”
时淼呼出一口气陷入深思,思考很长时间,最后不确定地说:“你是不是说过你撬开了店里的锁?”
“嗯……”
“你去店里看一下,我听说……我听说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妈有一个死不要脸的前夫试图抢走这家店,那段时间她天天睡在店里。比起楼上这个只用来睡觉的家,面馆才是她更看重的地方……如果你那里真的有,那就只能在店里了,你可以找找。我这里没办法下到店里去。”
王墨回虽然在店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但听了话还是悄悄溜出去了。
怕惊扰隔壁王阿姨,她走得很慢,蹑手蹑脚,镜头晃得厉害,她做贼一样溜进店里,开了灯。
“我妈晚上会自己把店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以前我还在的时候,我打扫楼上,她打扫店里。她不让我打扫店里,说我掉头发容易掉面里,我打扫过的她不满意还要返工,这里就是她的地盘……所以我对店里的了解也比客人们多不了多少,我想不出什么可能的地方,所以你多看看了。”
“你不在店里帮厨吗?”
“我最多跑腿给客人端碗。”
“怪不得做饭那么难吃。”王墨回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但时淼只是笑笑,没有像她预想那样说“你找死”之类骂她的话,王墨回也不开玩笑了,把手机支在一张桌子上,把镜子拿在手里就开始仔细搜罗。
还好是半夜,否则别人一定会认为面馆里进来个贼。
王墨回鬼鬼祟祟蹲在桌子底下敲,听个响看有没有隔层,敲了一张桌子就自觉形迹可疑,跑去把卷闸门放下来,把光挡住,避免有人路过把她抓个现行。
时淼也在那头认真想着过去的事情,看王墨回恨不能把所有东西都咬碎了再筛筛房本的架势,也觉得不对劲:“应该不在什么夹层里,我妈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搁在客人跟前吧……万一谁翘起二郎腿觉得不对劲,抠出来……”
王墨回一想也是,索性拿了手机直接进入厨房,把所有橱柜打开。手机架在地面上方便时淼能从电视上看到更多景象。
她搜一个柜子,就把东西都取出来仔细展示一遍,再搜另一个柜子,中间时不时转换镜头角度让时淼也参与其中。
所有的橱柜都打开,王墨回还不死心地敞开面粉袋从里面挖,当然只是糟蹋了那一口面粉,并没有找到什么证件。
锅里也没有。
王墨回说:“店里这么干净,不是你收拾的吧?”
“不是……我妈是从店里出来之后回家,好像说是要洗澡还是怎么,邻居说法不一样,有的说已经进家洗澡了,有的说还没进家正在上楼,有的说躺在床上了……总之不在店里,店是她自己收拾的。”
柜子里没有,锅里没有,碗里没有。洗手池底下没有,厕所在外面,不可能放在店外面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时淼忽然说:“你看看压面机。”
“啊?”王墨回虽然疑惑压面机那么不规则的样子怎么放证件,但一看进面口宽敞,出面口有齿轮刀片的,她犹豫着一咬牙伸手进去。
时淼:“小心,里面容易绞到手指,她买的这机器质量不行……以前年轻的时候真是自己和面手擀的,后来力气不行了买了压面机,即便这样也就是机器帮着压,她能自己做的还是自己做。”
王墨回慢慢伸手抠,真的给她抠到一个塑料袋。
她发现自己抠错方向了,于是把手伸进另一头,夹出来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里裹着个硬壳子,扁扁的。
里面是户口本,房产证,两本离婚证。
王墨回先一步打开户口本。
户主,赵焱。
翻过去,又翻过去。
时淼。
没有任何裁剪痕迹,就那么规规整整地插在里面。
王墨回回头,敞开户口本蹲下,把特写展示给时淼:“你看,她没有裁掉你……”
时淼并不吭声,这会儿王墨回没有拿镜子,因此也看不见时淼的表情。
其实此刻,王墨回条件反射想开句玩笑,比如什么我拿到你户口本啦我现在就去民政局跟你结婚之类的……只是轻轻一笑,就把话如常咽了回去,抬手把塑料袋拿下来,给时淼展示里面的内容。
那头传来带笑的话音:“真是她的作风,最看重的证件展示出的信息就是:房子是她的,人已经离婚了,谁也别觊觎她的财产。”
王墨回想安慰她:“可你在她户口上啊。”
继续咽下去没有说,王墨回想了想,问她:“你现在手上的伤好了没有?”
“不确定,我拆开绷带看一下。”
“嗯……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但我不知道是否可行。我们也耽搁了很久,你可以试一下,能否把血分别涂抹在你的两眼皮,眉心,鼻尖,耳垂,后颈,嘴巴,然后涂嘴的时候把血从下唇一直画一条线,到锁骨正中,然后在两手两脚上稍微涂抹一点点,然后碰一下洗手间的镜柜。”
“就像美妆蛋?”
“是的,就像那个……你看能否通过献祭的方式,直接把你自己从那边献祭过来,你先看伤口,如果已经愈合了就先不要用这个方式……我现在上楼接应你。你不是被扔在那里断舍离的,我们已经验证过了不是吗?先试试看吧……如果你正好在流血的话。”
可惜现在时淼还没来月经,王墨回一边上楼一边想,又有点忧伤,她记得人家的日期有什么用。
已经没有可能了,是她自找的。
只是……
算了,没有那么多只是。
而且,这个时间也不合适。
时淼说:“已经愈合了,但我试试吧……我砸了一下我妈的门,伤口又裂开了。”
王墨回张张口,只好叹了口气:“其实也有别的办法的……”
“一点血而已,我试试看,我等你上楼之后再弄,要很快涂完吗?”
“嗯,一分钟以内就好,来得及。”
镜子里,时淼正弓腰脱去鞋袜,方便一会儿把血涂在脚上。时淼扶着墙,手上的绷带散落了一截下来,垂着眼非常认真地虚空比划着她叮嘱过的部位,提前预习着。
时淼已经知道了很多,王墨回并不觉得轻松,她替时淼觉得痛苦。
时淼喜欢的事情是游山玩水,是享受人生,为了未来的人生可以容忍眼前工作的苦楚,当然,没有她王墨回,时淼也不用容忍眼前的苦楚。时淼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工作也很努力很认真,性格也好,在健康的环境里人人都会喜欢时淼……
但时淼也想要拥有一些能和别人一起享受生活的体验,只是自己总得过且过,在专注于流放地的事情,以至于无法和时淼做同路人,忍受现在的苦楚去享受将来的幸福。
而且,时淼的人生体验的清单里有关母亲的部分也永远灰掉过期,无法实现。
她衷心希望,时淼可以幸福。
人生的体验也好,财富自由也好,一个能理解时淼的女友也好,只要时淼觉得幸福。
可死亡也追着时淼来,时淼会意识到所有的长远计划都比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死,命运的随机性降落下来,大家都在骰子的某个面上滚来滚去,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朝下,被骰子压得粉身碎骨。
可她又很羡慕时淼对未来的长远的憧憬,为此努力的样子那么明亮。
她想,她是向往着那样的生活的,可是她只是想一直活在眼前,能解决一个场景就解决一个,下一个场景万一遇到危险就死了,那就结束了……如果可以,她不想拥有阴阳眼,她不想接触流放地,她想无知无觉地活着。
死亡就像道路尽头的那个靶子,要跑到终点线不久才能清晰地望见它的轮廓。但被死亡浸染太久的人还没开始奔跑,就望见了它,它残酷地等在那里,而你无法判断中间的距离是多远,或许是下一步。
能期待未来也是一种当下的幸福。
王墨回收拾情绪,清清嗓子:“我回来了……你准备好的话,可以开始试试了。”
时淼迅速在身上各处涂好血,因为伤口并不太深,涂到最后有点挤不出来,时淼把心一横,在镜子上抹了一把——
血滴在脚面上,时淼说:“这样就可以了吗?”
“且试试吧……”王墨回说。
变量不只是活人不活人,还有其他因素,比如这个场景是如何看待时淼的……她想起那个名字被补上的户口本,皱着眉压下心里的微妙感,让时淼碰一下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