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调一下,有三个必需条件:
第一,生活中有密切的接触;
第二,下咒人有强烈的执念;
第三,下咒人做了很长时间的非常规的仪式感行为,就是坚持很久,但一般人也不这么干,下咒人干的时候将其视为仪式,非常有信念感地在持之以恒地做这些正常人不做的事情。”
王墨回的消息发来,池仪疏把头往后一靠。
张潇满足这些条件。
密切的接触。
强烈的执念。
坚持很久的,对她的变态行为,还记录下来。
王墨回看她不回复,郑重地收尾:
“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不是鬼,而是人,人要做什么,不是我干涉的范畴,你小心。如果需要我的镰刀,你就打电话给我,但那东西副作用很大,建议你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尽量不使用这些邪门东西。如果有意外情况,可以让我在场。”
池仪疏说了声谢谢,对着王墨回的手机号支付宝转过去五千块,低垂着眼在车里休息。
虽然玄而又玄,她一直坚信自己掌握一些看人的技巧,她不会以恶意揣测时淼和王墨回——至少没有人做坏事的时候认为自己是坏的。
有时候包括触须在内,她还会以为这是人到三十奔向自由的一场劫难,和他人无关,是自己的问题。
在二十出头的时候焦虑着三十岁的时候,在生日一过,鲤鱼跃龙门一样豁然开朗,世界并没有因为三十岁的生日而忽然长出皱纹,而她感觉自己还有很多力气,比二十岁时更有力,笃定,沉稳,有人说三十岁是女人的成年礼,她相信自己这一年会遇到一些说不清的稀里糊涂的劫难,到了六十岁回过头,回忆起来的只有一些朦胧的暗影。
这个触须就像三岁时相信的身边的虚拟怪物,五岁时相信电视剧里的人真正活着,在当下看或许是玄幻神奇,之后回想起来,可能只是生活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侧影。
那场坠楼或许是个意外,或许一切稀里糊涂都可以解释。
池仪疏摸着后脑勺发出微弱的叹息,她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并不愿意以恶意来揣测张潇,哪怕对方的行为着实越过了她的常识,她潜意识里为张潇开脱,唯有一件事让她没办法轻易翻过这页装作糊涂。
坠楼。
那天在医院的时候,她也听见了张潇对时淼说当天的经过,如果张潇没有撒谎,那张潇到了一楼之后,自己就已经跳下去了。咖啡厅二楼的露台并没有第二个出入口。
池仪疏捏捏眉心收拾情绪,支付宝弹出消息,王墨回把钱给她转回来了。
池仪疏继续转账,这次多打个零,还没输入密码,王墨回的微信弹来:“我没有帮到你,不收钱。”
池仪疏:你已经帮我挺多的了,钱不多,就当我请你跑了一趟外省。
王墨回:你这样的话我还得给你售后一下。
池仪疏:嗯?
王墨回:你到我这里来取一个东西,我有另外两个猜想需要验证一下……你试试看。
池仪疏一边觉得王墨回吊儿郎当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之前不拿出来,一边又觉得,这个人其实还挺靠谱的,两个念头交织着,她就自然而然想起时淼,时淼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在做这方面的事情,但又有点怀疑。池仪疏回顾之前的种种,心里慢慢升起个以前不怎么会轻易想到的念头。
王墨回跟时淼,不会是一对吧?
就是因为张潇那诡异的举动,让她情不自禁往这方面想了想,加上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她的直觉,这事有点八九不离十了,没吭声,直接去了王墨回发来的地址。
张潇比池仪疏晚五分钟到,进门的时候抱着电脑说刚刚时淼又拉着她干活了抱歉来晚了,池仪疏披着睡袍歪在沙发上说工作重要,又莞尔一笑:“怎么,考虑好没有?张总业务繁忙,一直没给我回复,我这里可还留着你的萝卜坑呢,你要是明确不来,我就去种别的萝卜了。”
电视里放着《廊桥遗梦》,池仪疏也没认真看,似乎就是听个响,让屋子里热闹一点。
张潇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撂下电脑,张潇换了鞋快步靠近沙发,池仪疏知道她要说什么,轻轻一掀头发,把脸往旁边一歪:“来吧,你帮我看看,我自从那次坠楼之后脖子就有点不太灵活,没端详过……天天说傻话,要是真发现点什么触须,你又有什么证据去指控人家。”
她仰着脸,随着动作敞开了睡袍一线,托腮微笑。
张潇弓一条腿跪在沙发上,倾身靠近她的前上司,克制呼吸,避免自己湿热的鼻息冒犯到对方柔软的颈项,她嗅到发梢的洗发水香气,和自己的是同一款,准确说,自己是个暗地里的学人精,特意用的和池仪疏相同的一切,是自己睡觉时常嗅到的熟悉气味,仿佛一份气味掰成两块,有人和她共枕。
她还嗅到一点冰冷的香水气,来自耳后的一抹,但她又恍惚觉得是自己的幻觉,并不需要出门的时刻,池仪疏一般不会喷香水,懒得经营外在的那些形象,睡觉时用香薰蜡烛安神,香水会打扰那种静谧的气息……
她意识到自己思维如丝,不受控地四处蔓延,紧急扼住那愈发不受控的心猿意马,专心看着池仪疏的发丝中,果然有着许多细密的触须,隐藏其中,似乎在躲闪,又似乎在招呼她。
她轻轻吞咽一口唾沫,她终于亲眼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在这么近,比社交距离近得多的吐息之间看见这东西。
她不知道触须何时诞生,她也从未留意过。她的确是在池仪疏的提醒下才发现后脑勺有这东西的。
而那一刻,她就想去看看池仪疏身上是不是也有这东西。
因为,早在三个月前,她就意识到,她的意识有时候会牵动池仪疏的举动,她不知道那是如何做到的。
她是池仪疏的头号粉丝,工作上她崇拜学习,生活里她敬慕模仿,她偷窃池仪疏的贴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她把自己熔化了,揉捏成池仪疏的模样,她希望自己和池仪疏毫无距离,她希望自己比贴身衣物更近一层……她希望池仪疏赢。
先是非常模糊的念头,甚至有些时候只是惊喜的巧合。
譬如一起点外卖时,她静默无声地在脑海中希望是某某家的寿司,却不作声,只对池仪疏笑着说:“池姐请我们吃什么?”
池仪疏点来的,果然是那家的寿司。
后来这种巧合多了之后,她开始品味其中的不同,她和池仪疏不同,她的精力都用来揣度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每一缕细微的交缠都让她思考许久。
她开始尝试其他东西,比如她有时候和池仪疏一起散步,她故意错后半步,在心里想,她要池仪疏走那条平时不太走的绕原路的小径。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池仪疏果然脚步一错,往那条路上去了。这或许又是巧合。
张潇开始不断尝试,有时候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学习模仿池仪疏太久了,所以在某个瞬间很容易做出和池仪疏相似的决定,还是她真的可以把自己的念头悄无声息地传递,影响过去,让池仪疏做本来不打算做的决定呢?
比如时淼的事。那时候沈向雯其实就有点不对劲,沈向雯一直在卡时淼的工作使绊子,沈向雯和池仪疏谈话希望能对付时淼之类的……当然,话没有这么直白,池仪疏一说,张潇意会了。
池仪疏意愿不强,有点犹豫,张潇在心里说,要做。
她分不清是池仪疏自己在纠结的念头最后导向了那个结局,还是自己的念头……
当她在寂静深夜里观察自己与池仪疏的关系时,意识到两个人像是被黏腻的胶水扯在一起,那些细密的触须早已纠缠成足够粗壮的胶质,缠裹着她和池仪疏。
池仪疏被她缠裹了多少,她不清楚,而她,已经完全被缠裹得密不透风,她家里全都是池仪疏相关,要么是同款,要么是池仪疏自己的东西,要么是池仪疏说过的东西,她白天在池仪疏身边工作,晚上幻想一个透明的池仪疏陪着她睡觉,梦里又是无穷无尽的……她陡然间有点喘不过气,心里沉沉压着这庞大的痛苦与爱欲,脸上还是她认真工作老老实实的样子。
那天,池仪疏带着她们一起加班,池仪疏其实那时候就有想离职的念头了,其实根本不用说得那么明白,张潇都知道,张潇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池仪疏一个漫不经心的吐息,里面的含义就能被张潇吸入理解。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加班身体不堪负荷,或许是那天正好通宵她的精神到达谷底,或许是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池仪疏要走,她忽然想验证一下自己一直以来那个疯狂的揣测是不是真的。
她先是猜想,她想要池仪疏去二楼的露台……她下楼时,就远远站在楼梯口,熬夜让人四肢虚浮,心跳加剧,嘴巴里莫名有血腥的气味,还伴随着轻微的耳鸣。
她看着池仪疏真的上二楼了。
这也是巧合,就像公园小径的绕原路,或许池仪疏就是想要上楼吹吹风,毕竟通宵了……
必须有一件池仪疏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才行,如果连那件事都可以控制……
她生出强烈的毁掉一切的冲动。
她想要池仪疏跳下去。
她心里大喊:你疯了!!!
又有一个冷漠的声音:那个高度,死不了人的,大概率。
两个念头在疯狂打架,直到池仪疏被卡在栏杆不受控地下坠的那一刻,张潇忽然明白了,那两个念头是同一个念头的两面。
原来爱与恨足够浓烈时,给人相同的颤栗。
她转头上楼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逃离开,她刚刚做了什么?她的脑子已经停转了,四周都变得寂静。
她是爬楼上下的,她机械地迈动双腿,发现自己只走到了二层。
为什么会这样?她,并不是想要池仪疏死……她的感情为什么是这样的?
这已经超过了有些人喜欢小猫觉得太可爱了,喜欢到想要一口咬死的那种感觉。
她是真的这么做了。
她从电梯下去,一楼有人尖叫起来,池仪疏跌在花丛中喊着鬼……昏了过去。
一定是有鬼害她,为什么她能控制池仪疏?
她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崇拜着她的上司,又有那么一点见不得人的倾慕,她为什么会有那种恐怖的念头?
池仪疏脑后的触须缠在她指间,她回过神,池仪疏似乎在打量她,唇角微抬:“在想什么?有你那种东西吗?”
“有的……我觉得……”她想继续说什么一定有人做法害她们两个,却没能说出口。
池仪疏拈着她的发丝端详,把两人的发丝缠在一起,触须似乎感应到彼此,竭力伸出末梢,未经试探,直接缠上彼此,像水母在海草中,静静漂浮裹绕,连为一体。
“古人结发夫妻,大概结的就是这种东西,”池仪疏漫不经心地感叹一句,眼角没有什么笑意,唇角却吐出个笑,“挺有趣的。”
张潇本该起身退开,说句“池姐又开玩笑”之类的话,这会儿却说不出个一二三,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池仪疏早就知道后脑勺有触须。
池仪疏在试探她,试探她什么?池仪疏已经在怀疑坠楼是她做的吗?
惶然间,她忘了自己能够控制池仪疏,也忘了她已经和池仪疏共事多年,她像是回到刚入职那天的实习生,穿着不合适的制服坐在工位的第一天,而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月经还提前来了,加上新公司没有人和她搭话,她紧张不安,腹痛得更厉害了。
池仪疏走过来,扯扯她衣领子把她拉在身边,抽走她搭配的莫名其妙的领带,解开她衬衫的扣子,两手搭肩端详,又给她整理了衣摆。
“人事没介绍过吗?正好,我是带你的主管,我姓池……入职第一天在这儿呆着做什么,走,吃饭去。”
池仪疏半推半抱,两手握着她肩膀让她倚在自己怀里走,叫上当时一个项目组的一起出来吃花胶鸡火锅。那时池仪疏明明也年纪不大,大家却很信服她,张潇自己也被池仪疏吸引,离开时,池仪疏还开车送她回家,路过药店买了止疼药,把她送到楼上。
张潇的出租屋极其简陋,她不愿让上司看见,但入职第一天,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上司的好意,任由对方上来。池仪疏也并没有点评什么,只是摸摸她单薄的褥子没说话,没过几天,一床蚕丝的子母被就送到她家供她签收。
她局促不安地去池仪疏办公室感谢。
池仪疏从电脑后面歪过头看她,狡黠一笑:是吗?不是我送的诶,可能是圣诞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