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仪疏也吃惊于自己的某种宽容,有时候与熟人相处,底线就像一掀而起的薄纱。
张潇的电脑设置密码,她想想,朝厨房问了句:“你电脑密码多少?我看个文件。”
“123123.”张潇回答,池仪疏解锁电脑。
张潇的电脑桌面按照自己曾经教过的习惯,分区放好,绝不会出现新建文档1,新建文档11之类的乱七八糟命名。即便自己这个外人打开,内容也一览无余,她随意点开一个工作文件放在前台以备一会儿切回来遮掩张潇的视线,另一边开始搜索和自己相关的文件。
仰赖系统的全局搜索,搜索池仪疏,池,就能找到许多明面上和自己相关的文档。至于有无更秘密的命名,她无从得知。
明面上搜索出来的文件,除了无关信息和工作文档之外,她翻出一个废弃的草稿,似乎是忘记删除的,搜索关联的上下文是:
……尽管这样对池仪疏是不公平的,但我并没有打搅她的生活,以她的习惯,她无法发现……
她点开文档,却显示没有权限浏览,她清理自己的访问记录,瞥一眼张潇的位置,翻看浏览器的书签页和历史记录,也是干干净净挑不出毛病,张潇的微信还挂着,她不动声色地翻阅了一下联系人和聊天记录,张潇用的是私人微信,工作消息和生活消息混在一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想了想,她点开朋友圈,手掌停在触控板上,吸了一口气。
张潇发了不少朋友圈,设置仅自己可见,时间跨度之久让池仪疏咋舌,这么久,张潇都未曾表露出来,以至于……她有点发冷。
2020年12月24日
有幸在她家过圣诞,获赠皮筋一条。
图片:一条普普通通的皮筋。去火锅店人家会免费送的那种黑色小皮筋。
池仪疏记得当时无法自由出门,张潇在自己家留了几天,扎头发的皮筋坏了,她指着自己的盒子说随便拿。
2021年2月3日
她用过的香水。
图片:她用过觉得不太喜欢的香水,随手赠给张潇,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社会人辞令包装,说什么气味也是给人第一印象,还是应该拿得出来的牌子……
中间略
从2022年4月11日开始。
我的地位升级,得到了认可,她终于看我为独立的职场人。副作用:破烂不再甩手给我,转而给胡安宁。
我已没有当她的垃圾桶的资格,真叫人伤心。
垃圾桶是死的,我是活的,我会吃东西,她整理习惯不好,甩手交给阿姨,我不会被发现。
我不是贼,反正她留在年底也会一股脑地随便扔掉,我只是提前取我喜欢的。
这是偷窃吗,偷香窃玉?有点猥琐,或许,我怎么变成这样子。
图片:池仪疏没有什么印象的一个很便宜的玩偶,如果去报警也绝对不会被立案的程度。
从这天开始,张潇每次来她家,都会偷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哪怕某天张潇坦白承认了,池仪疏都不会当回事,只会说:“你喜欢的都拿走好了。”
然后到2023年12月31日。
我总是和她一起跨年,即便她有男友,也总草草结束,陪在她身边最久的是我,但我就像脚边的狗,性别为母,她不会望向我。
狗会拆家,事发后低头心虚,但我不会汪汪狂吠。
图片:池仪疏没有印象的一条新的未拆封的内裤。
2024年2月14日
嘿,我又和她一起过。今天是个好日子,铤而走险。
图片:池仪疏很喜欢的常穿的一件文胸。
池仪疏险些没看见张潇端着碗走过来,想立即合上电脑,硬是咬着舌尖忍住了这个下意识的念头,云淡风轻地继续划拉着,切回了一早准备好的工作页面。
张潇也并不怀疑她什么,脖子也没伸过来,像平时那样沉默靠谱地把碗筷放好,把菜端出来,把米饭打散舀出,倒上她喜欢喝的橙汁,打开电视播放之前她还没追完的韩剧按下暂停,这才招呼她来吃饭。
池仪疏起来笑吟吟的先去拿筷子:“你来我家,我少不得多给你两笔奖金,累坏了吧?鸡腿你先吃。”
张潇说:“还说呢,你心血来潮弄只活鸡来……本来是和你说正经事的,现在好了,都没说完。”
“一会儿也不着急。”池仪疏坐下吃饭,把鸡腿搛给张潇,筷子在炒青菜上过了一下,勺子挖了海带汤,吃完了品评说真好吃,你的手艺这么多年一直在进步,真不考虑之后开餐厅吗,张潇只是笑,埋头吃饭。
电视的声音在响,池仪疏看一会儿电视再看看张潇,张潇也在看电视,发觉她的眼光,立即关切起来:“怎么了池姐?咬不动?还是吃到姜了?”
“没,就是觉得你有点陌生。”池仪疏笑着吃一口米饭,她不太饿。
张潇摸摸脸:“好吧。”
池仪疏想起浴室里那条没有用的一次性内裤,又有意无意地往张潇睡裙下面瞥一眼,再望一望烘干机的方向,转身夹了一筷子青菜吃,一顿饭平静地度过,吃完饭她发现张潇显然比她饿得多,故意放慢速度多吃了几筷子才放下。
“你今天也忙活很累了,我收拾就好,你坐下歇一会儿,睡个午觉,下午我们把东西对完,就去医院看看头皮的事情。”
拿出工作做大旗,张潇也并未真的就坐下,还是跟在她身后忙前忙后。
如果没有发觉那些背地里的阴暗事情,张潇此刻的举动也无可指摘,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下属,在上司家里也很懂分寸懂礼貌,池仪疏之前一直如此看待张潇。
其实主要还是张潇做得多,因为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有些地方实在是肌肉扯得疼,抬高放低的动作全由张潇代劳,终于收拾过,她还是推说身上不舒服,让张潇自便,自己进了卧室躺着,又啊的一声:“你的衣服应该烘干差不多了吧,我去看看。”
张潇连忙说:“我自己看吧,池姐你赶紧休息吧。”
池仪疏不好意思地低头搭着她胳膊往卧室挪:“你看看我,年纪大了什么事也做不好,今天没一件事是做完的,你看我这样,那些工作还顶得住吗?真是的。”
“身体的病痛也没有办法嘛,慢慢休养就好了。你还记得之前对我说的吗?‘暂时退后是计策,只要不退出这个战场,胜利花落谁家还尚未可知呢’我一直记得呢。”张潇托着她,很有分寸地让她倚着肩膀,手上没有多余的动作,把她塞进被子里。
池仪疏往里一缩,嗯了声:“你自便吧,洗碗块好像没了你一会儿看看,别的没什么,要是我两点还没起来你就叫我。”
“知道,不用担心,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张潇说。
张潇一出去,池仪疏摸出手机打开了客厅的监控画面来看。
张潇先去了厨房,应该是去检查洗碗机。很快就出来了,转而去洗手间,她没有开声音,过一会儿探出头,张潇在刷牙,刷过牙之后,去阳台取了衣服抱在手里,衣服撇在沙发上。
脱去睡裙,张潇赤身站在客厅,并不急着穿衣服,视线环绕一圈,又去了厨房,取了一听雪碧与一个啤酒杯,杯中装满冰块,底下有淡色液体看不清,大概是冰箱里的果酒,又开了雪碧倒进去,张潇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这才放在餐桌旁,回身翻拣衣物。
这时候池仪疏想起来,张潇自己的内裤在哪里?
她定睛观察着,把手机卡在胸口。
小小屏幕里,赤身的张潇在她家客厅闲庭信步,从衣服堆中取出她的……丢失的文胸放在鼻尖嗅了嗅,才伸胳膊套上,又噗嗤一笑,重新脱下来撇在一边,直接穿上衬衫,衬衫外有一件薄毛衣开衫,这才拎着裤子套上。
穿好之后,张潇起身又喝了一口饮料,转而取了放在柜子上的药,去厨房接了杯水向卧室走来。
池仪疏退出程序退出后台,把手机随意压在身下,闭上眼装作睡着了。
门被敲响了,张潇礼貌地问:“池姐?”
她未回应,张潇便轻手轻脚进来,把药和水杯放在床头,凝神端详她,又拍拍她的肩膀。
她还没想好该“被叫起来”还是“睡得很沉”,犹豫的一下,张潇就直起腰走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进来,动作比之前更轻。
还好她侧躺着,眼睛打开一条缝,张潇背对她,把那条刚烘干的内衣塞回了她的衣柜里。
这个变态!
所以她一直没有发现,这还只是文胸,有时候内裤也是,因为她会一次买很多条,不会细看样式,偶尔模糊觉得少一条,总会在什么地方又找回来——张潇很了解她记性不好乱放衣服的特点,她从未怀疑过。
在过去她请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实习生来家里做客时,有多少次,她极为信任地进入睡眠时,她的小朋友在做这种卑鄙下流的事。
而张潇是知道她客厅有摄像头的,因为她们总在客厅谈工作……所以张潇是对她不会看监控这件事有恃无恐,还是特意给她看的呢?
她在张潇心里,究竟是真的糊涂,还是假装糊涂?
而那后脑勺长出的诡异触须是什么,是由张潇而来?有意,还是无意?
那场无妄的跳楼之灾又是谁的手笔?如果是张潇,她想不出动机。
只是此刻,她无法下定任何结论,她不敢断言自己了解张潇,而张潇在她未曾注意到的角落里观察着她。对方了解她的生活习性加以利用,对方知道什么口味的菜让她食指大动,对方的工作流程是自己带出来的和自己如出一辙……
张潇收拾好衣柜,取走她床头的水杯。
在两点,张潇准时进来,把一杯新的温热的水放在她床头,用适当的力道揉揉她肩膀:“池姐,两点了,该起床了。”
“我不太舒服,抱歉啊……要不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好一点,你看你方便和我语音吗?”
“方便的,但这么严重要不要去医院啊?正好我打算去医院看看,先吃药吧。”
她起来先把自己的药吃了,在张潇鼓励她起来去医院的时候,懒洋洋地往被子里一蜷:“我再赖会儿。”
“好。”张潇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老老实实地把药和水杯拿出去了。
过了会儿张潇又进来提醒她:“池姐,再不起来医生就下班了,而且午觉睡多了头疼……晚上还能听我汇报吗?”
池仪疏蠕动着翻了个身:“唉,来个男朋友把我背去医院就好了……真是不想动啊。”
张潇微笑着:“上次那个呢?不谈了?”
“灭口了。”池仪疏开玩笑,撑着爬起来起来找鞋。
过去,这样的玩笑并不少,她没有留意过张潇,就风风火火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今天她注意着张潇,张潇在她背后,她虽然看不见,却能听见几声很粗的呼吸。只是张潇什么也没有说,她回过脸,张潇面色如常凝望她,歪着头:“怎么了,池姐?”
“你有男朋友吗?”池仪疏不是第一次问,只是她认为老问员工这些方面的事情很没边界感,因此只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张潇也总是笑笑说没有,她并不在乎。
“没有,池姐。”一如往常。
“谈一个吧,你这么会照顾人,只要你愿意,很抢手的。工作也不是人生的全部啊,偶尔也消遣一下缓解压力,周末就不用在我这种废物家里浪费时间。”池仪疏说,慢慢走出去,借洗手间镜子的反光看张潇的表情。
张潇并未察觉她的眼神,只是凝视着她的后脑勺,扯出一个冰冷的笑。
她忽然感觉自己有点不受控地往一边跌倒,如果不是她特意留心,根本无法发觉其中的诡异,只会认为是肌肉酸痛导致歪了一下。
而张潇恰好在此刻,以适当的力度扶住她的胳膊肘,而在她攀着张潇站稳的那一下趔趄,张潇的唇角擦过她的脖颈,不到半秒钟的蜻蜓点水,以自己平时的状态,根本无法察觉,更无法意识到它的性质是一个吻。
张潇笑笑:“池姐,小心点。”
两个人都站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