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吵闹声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这里与外面脱了节,仿若另外一个世界,拐个弯,一条漆黑的长廊横穿,尽头是看不见的红光,红光耀眼,却无法照亮长廊,看上去就像是个光点,看久了人多晕厥。
其实非瑜并非有意来这个地方,他只是想离一号管理员远一点,什么地方都行,只要不让管理员看到自己就行。
虽然他知道无论自己去到哪个隐蔽的角落,都逃不过管理员的监视设备,但监视归监视,面基却是另外一回事。
面基比监视更可怕,那种面对面的真实穿透,激起血肉的震荡,全身上下被无数细针针扎,引起全身心的胆颤,非瑜甚至感受到了身体极限之外的恐惧与疼痛。
他一点都不想跟一号管理员面对面看着对方。
尤其是那双眼睛,他最讨厌。
如毒蛇般,似乎只要被他盯上,就会被他冰冷的身躯缠绕,一圈又一圈,每一寸的皮肤,每一次的心跳,都被他缠得密不透风,直至被融化,吞噬,被吃得分毫不剩。
很讨厌。
非瑜想躲开,躲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在一号管理员邀请他的时候,他丝毫没有犹豫,做出了符合极其自己道德底线的行为——走。
他对这里不熟悉,不知道走哪去,可是,他走都走了,难不成特意停下来思考,再寻找绝佳的秘密基地?这不是给一号管理员可乘之机?
非瑜铁心要走,走,随便乱走,随便拐了个弯走,随便入了一个长长的通道走,结果,随便走到了这个鬼地方。
潮湿的空气渲染黑暗与光明,黑暗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咕噜咕噜像是热水沸腾,溅出水来模糊了尽头的红色光圈。
直觉告诉他,这里绝非善地。
吱嘎吱嘎的声音从白光处响起,随着有节奏的拍打与抽动,整个走廊都响起了巨大的呜呜声,像是破旧的搅拌器里黏腻的油水晃动。
嗡嗡嗡——
耳朵里发出惊人的鸣叫,非瑜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摇晃。
像是搅拌器伸进他的身体,搅拌他身体里的容纳物。
血肉骨头全都化成了大海中风起的波浪,到达身体的界限,又如海浪拍岸般打在他的边线,引发更强烈的嗡鸣声。
头疼,真是快要疼死了。
非瑜一下又一下感受到痛感不断撕裂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攀升到极高点,就在快要疼得哭出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下来,像是突然坠落到柔软的海水中。
放松又放松,平静又平静。
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非瑜缓缓睁开了眼,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滑下,滴在他蓝色的眼睛里,轻微的刺痛感让他清醒了过来。
这是他的能力起作用了。
非瑜有些恍惚地睁着眼。
他刚才是快要疼哭了吧。
这个念头让非瑜有点欣喜,细数过往,他尝过无数的极限感知,却没有哪一次能让他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而这一次,他竟然想哭。
难道自己的极限感知范围增大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捆在他身上的“安全罩”是不是已经松动了?
非瑜喘了一口气,他静静地愣在原地,聆听着周围对他已经不起任何作用的鬼哭狼嚎,许久,他抬起眼,看向了横在眼前的白光口。
这种情况绝无仅有,他走到的这个地方一定有问题。
非瑜义无反顾地走向白光。
在抵达白光之时,一种放大版的光圈将他团团围住,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非瑜无所适从地闭了闭眼,突然他感受到什么东西划了他一刀,在白茫的空间中划开一道色彩。
刺啦刺啦——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非瑜睁开了眼,眼前不再是空荡的白景,可这一眼看去,却给他一记暴击。
一排破旧的洗水池里浸泡着腐烂的肉质品,肠子般的糜肉挂在池边,滴答滴答在地上滴落黑血,形成了一条长而散的血河。
这个场景很像是杀人碎尸。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像是死了几天的尸臭,臭得他无法呼吸。
不过只是一会儿,非瑜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砸吧砸吧——
有什么咀嚼声从旁边的桌底传来,一坨碎掉的血肉从那里抛了出来,甩到了离他一寸之远的地方,在那里炸开了一寸的血浪,刚好落在他的脚边。
是红血。
咕噜咕噜,一只眼睛带着残缺的肉身滑了出来。
虽然那只是一只眼睛,可非瑜却看到了它极力地想要逃跑,拼命的红血丝弥漫整个眼眶,让非瑜不由想起那坨腐烂的人眼球中,遍布的眼睛也是如此拼命。
砰!
一只沾满血的手突然伸出来,将那只眼睛压住,眼睛不堪其重,被压得快要爆出来,还是被残忍地拖了回去。
“放我出去!”
“啊啊啊啊!不要吃我!”
“不,我不想再回去了!我不想再回去了!让我活着,让我活着!”
“别吃——”
咔嚓咔嚓,七嘴八舌的尖叫被咀嚼声替代。
非瑜往旁边移了一步,看见了另外一边的光景。
臃肿的身体遮挡住所有的血腥,从身后看去,被撑爆的银质服装裂开,烂布条般耷拉在撕口,膨胀地肚子蠕动着,碰撞出咕咕咕的响声。
乌黑的头发上沾染了不少黑色不明物体,而在她脖颈上的一个黑色小口发着红光,在红光照耀下,所有的东西显得格外恐怖。
虽然身体变得肥大,但从衣服脖颈这些地方,非瑜认出了这人是之前招待他们的服务员,也可以称为傀儡。
傀儡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空气一下变得寂静,只有洗手池里滴答滴答的水声,正在不断放大充盈整个地方。
须臾,那肥大的身体动了一下,圆大的头忽然转动,一双只有黑色瞳孔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非瑜。
她从上往下僵硬地移动着,待扫到非瑜右侧的口袋,她突然尖叫了一声,黑眼珠子翻滚着,黑色的血汩汩流下,将她银色的服装染遍了。
非瑜不由退后一步,在两人对视争锋中,他变得越发警惕,果然,傀儡倏然化成一道模糊的黑血,汹涌地朝着非瑜飞去。
非瑜想躲,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
蔚蓝瞳孔中,那道黑血移动得非常慢,在慢动作之下的残影中,非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
麻花辫乖巧地落在两边的肩膀,小巧的脸上满是稚嫩的痕迹,可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与稚嫩背道而驰的偏执与疯狂。
“咯咯咯……”
笑声逐渐充斥非瑜的耳朵,他听到了小女孩的呼唤:“笨蛋姐姐,把东西还给我,就跟我走吧,笨蛋姐姐,把东西还给我,就跟我走吧……”
在黑血要跟他打个照面时,突然有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往后一拉。非瑜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往后一躲,从那只手臂躲开了。
噗呲——
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有人挡在他身前,从他宽阔的肩膀看去,那人手里拿着一个餐盘挡住了四处乱溅的液体。
在他转身之后,黑金眼镜下散发着帅气的光。
田昇邪魅一笑,嘴角有些抽动,道:“没事吧?”
非瑜正想说没事,田昇就把餐盘甩了出去,弓背捂着鼻子边动手边骂:“我艹!臭死了!”
他手脚慌乱地从自己的裤兜里拿出药,往自己鼻子喷了几十次,四周脏臭的味道都快要被他这个药喷得散去了,他才堪堪收手。
“md,这副本能不能别总是攻击我的鼻子!真想全都杀了!”
非瑜:……
这还是他第一次田昇爆粗口。
田昇好受点了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但他不在意。
绅士这个面具不好戴,他非常清楚自己根本装不了多久,因为遇到些SB事SB人,他总是按耐不住躁动的心去杀了那些鬼东西。
田昇举起药,道:“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非瑜冷静道:“你说。”
田昇又是邪魅一笑,道:“你之前说你的感知有极限,那么我正好跟你相反。”
非瑜诚实道:“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跟我相反。”
被呛了一口的田昇惊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道:“你还有幽默的天赋。”
非瑜毫不客气道:“谢谢。”
“呵呵。”田昇感觉心情好了很多,道:“我比常人敏感,感知能力是别人的几百倍,所以我的五感都很强。我闻到这些臭味会非常难受,而这个药就是能削弱我感知能力的东西。”
田昇只把那个小白瓶晃了晃就收好了,非瑜默了一下,听到他说的话,他明白了之前田昇说的那句“我们俩真有缘分”。
“你的眼睛有问题。”
非瑜这句话并不是在怀疑田昇所说的五感敏锐,而是感到疑惑。
田昇并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发出哼哼的笑声,犹如两个木桩子相互摩擦。
“哎呀,我就知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谁让我觉得我跟你很投缘呢。”田昇收起眼镜,意料之中的视野并没有变模糊,反而变得更清晰,清晰得他能看到所有鲜红的心绪。
没错,摘下眼镜的他,视野全都是红色,可唯独非瑜,在他眼里是白色。
“我的眼睛能看到每个人的善恶。我的世界里只有红色,善是红色,恶也是红色,只不过程度不一样。”
田昇啧了一下,道:“我真的很讨厌红色,丑死了,真的很丑,我对其他人丑陋的善恶根本不感兴趣,那些丑八怪也根本不值得我去看一眼,所以我就戳瞎了自己的眼睛。”
他点了点非瑜,道:“这一点我没骗你,我之前确实是个瞎子。”
“不巧,我戳瞎眼睛的时候,有一个和尚路过,他说我是什么恶鬼转世,这辈子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要我出家,真是搞笑,出家就能改变我经历的事吗?所以我跟他打了一场,那和尚见劝不动我就没劝了,给我一个殡仪馆的地址和一瓶药,说既然我这么讨厌活人,那就去跟尸体打交道。”
“就这样,我就成了外卖员。大概做了二三年,我的眼睛自己好起来了。我本来是想再次戳瞎我的眼睛,结果那老和尚给了我一副眼镜,他说这眼镜能让我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就是他现在戴的那副眼镜。
“不是白给的,他让我必须填一张报名表才能给我。”
非瑜已经猜到那张报名表是什么东西了。
“就是地球保护中心的报名表,老东西,居然讹我一次,说实话进来的时候我挺绝望的,这里又脏又乱,毫无美感,人也没一个好看的,但看到了你,我又燃起了希望。”
“我觉得老东西还是做了一个不错的决定。”
非瑜:……
“荣幸。”
非瑜冷漠地擦肩而过,往他身后走去。
傀儡不见踪影,那些眼睛也不见踪影,只有满地的黑血昭示着刚才的激烈。
“别看了,我们想办法出去吧。”
非瑜凝了凝神,道:“你怎么进来的?”
田昇看了看四周,选定了一个没有沾染黑血的地方,道:“当然是走过来的,到这里来吧,那里太脏了。”
非瑜察觉到身后有一只手,迅敏地躲开了,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田昇。
田昇也没料到他这么不经碰,笑了笑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非瑜没说话,而是一直盯着他。
田昇苦恼地支了支头,道:“哎,那该怎么办呢。”
“我待会儿可要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