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其多城,亲王府邸外。
身披银灰狼裘的查尔斯拦住想要送行的老人,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约定取得王冠后再度重聚,把酒言欢。
威尔勋站在门外,泪眼汪汪地挥手,“公爵大人,我威尔勋最珍贵的朋友啊,祝您一路平安。”
“能得到您的祝愿,查尔斯不胜荣幸。”查尔斯脱帽致谢,“回去吧阁下,风雪愈大,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说罢,查尔斯坐进马车,踏上了回家的漫漫长路。
等马车消失,威尔勋骤然止泪,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坏笑。
“信已经送出去了吗?”老人转头询问。
一旁的仆人小心翼翼上前,“照您的吩咐,今早已经用最快的良驹送出,想必三日后定能抵达罗锡城。”
威尔勋满意点头,赏给仆人几块银币。
此时,离开亲王府的马车徐徐行进,在城中一条小巷停下。
马车内,查尔斯封装好刚刚写就的信纸,递给车外待命的老人。
“兰德尔,在城中找个驿站,先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
老人接过,发现收信人乃是少爷的名字,顿时心领神会,笑呵呵地走到街上寄信。
此趟马其多之行耽搁数日,一来一回大概花费一月有余,算算日子,等他们回到公爵府,少爷他们想必早已离开罗锡城,默其顿给予的假期只有四十天,因威尔勋亲王的盛情挽留,公爵大人未能送别亲子,只好代之书信一封,以慰骨肉别离之痛。
十日后,罗锡城的郊外,一辆马车风驰电挚地驶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风雨夹雪,呼呼刮过的寒风刺得人脸颊生疼。
天空暗沉,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珠啪嗒啪嗒掉在车棚顶,老人紧握缰绳,不住地抽打伯劳马,痛苦的嘶鸣被浇灭在一阵阵霹雳大雨中。
马蹄嘚嘚儿响,踏碎地上薄薄的冻冰。
入夜,暴雨倾盆,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兰德尔强撑疲惫的身躯,恪尽职守地驾车赶路。
暗无天日的森林传来鸮的凄厉叫声,道路两端黑影重重,宛如鬼魅林立,令人胆寒。
此路堪堪行过半,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查尔斯放下手中书本,敲开暗门,“怎么了兰德尔?出什么事了吗?”
“老、老爷...我....”
兰德尔艰难转头,车前悬挂的油灯在风雨中晃动,忽然砰地一声,车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
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本,查尔斯推开门,神情凝重地来到兰德尔身边。
“放开我的管家。”
劫持兰德尔的精瘦男人奸诈一笑,“我的公爵大人,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你这是在跟谁谈条件呢?”
查尔斯环顾四周,借助车前的微弱光线,男人隐约看见数十名身穿铠甲的带刀士兵将他的马车团团围住。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自己的亲弟弟做出这番行径,查尔斯再蠢也明白对方心底打的什么主意。
“科特,放开兰德尔!”查尔斯冷言道。
科特最见不惯的就是查尔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都沦为他的笼中猎物了,还敢这般大言不惭地对他发号施令。
科特桀桀怪笑,抽出一把匕首迅猛捅进老人的心窝。
“兰德尔!”
查尔斯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快步上前接住老人,朝自己弟弟怒斥,“科特,你做得太过分了!他是父亲的管家,小时候也曾照顾过我们,为何!为何你要对他如此残忍!”
“哼!我变成如今这样还不是因为他!要不是这老不死的告密,我又怎会被带回来,处处受你们白兰度家的白眼!”
查尔斯目光沉沉,半晌未搭腔,多年前,兰德尔意外发现父亲在外有了其它女人,甚至还生了个孩子,出于对他的母亲,白兰度当家主母的忠心,兰德尔将此事告诉给了她。
在查尔斯母亲的询问下,老公爵承认自己有一名私生子,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此时的公爵夫人重病缠身,她知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于是主动请求老公爵将那孩子接回来与查尔斯作伴。
老公爵连连答应,公爵夫人随之溘然长逝,年幼的查尔斯从此多了一个弟弟。
然而白兰度一众亲眷却很不欢迎科特的到来,他们看不起这个低贱妓女所生的孩子,认为他没资格进入白兰度家的大门。
家族中的其它小孩有样学样,很快以欺负这名私生子为乐,年幼的查尔斯曾数次挺身相护,无奈欺凌事件屡屡发生,趁查尔斯离家的间隙,他们甚至将科特栓在狗窝,让他像畜牲一样住草棚,吃地上的剩饭。
查尔斯一直以来对这个弟弟多有愧疚,吃穿用度上处处优待,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功勋,替他求得一个三等爵位。
可他没想到,弟弟对自己的怨恨竟如此之大,查尔斯看着怀中气息渺茫的兰德尔,悔恨不已。
“科特,收手吧,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查尔斯放下兰德尔的尸体,缓缓起身,“从小你便喜欢跟我争....罢了,若你一定要父亲留下的公爵头衔,大可拿去,莫要再添杀戮。”
科特大笑着跳下车辕,一把拽住查尔斯的衣领,“我的好哥哥,在这装什么好人呢!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去了!”
查尔斯盯住面前之人的眼睛,叹气道:“法芙的事,我很抱歉....”
“住嘴!你没资格叫这个名字!”科特怒火中烧,火速抡起臂膀,一拳头打在了查尔斯的脸上。
男人趔趄倒地,他回头望向自己的弟弟,“对不起科特,那件事的发生...我很懊悔,如果你是因为法芙的事情记恨于我....”
“啊哈哈哈哈,事到如今你不会还以为那件事是你的错吧,公爵大人,没想到你竟如此天真,法芙有多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科特仰头大笑,黑暗中,眼泪混杂雨水顺着他的下巴落在地上,“喜欢到不惜设计爬上你的床....”
闻言,查尔斯猛然抬头,神情惊愕地看向雨幕中的男人。
“我的好妻子,为了与你一度春宵,故意在宴会上给你下药,让你以为是自己醉酒误事。”科特冷笑几声,自嘲道,“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我,报复我当初的强娶。”
法芙出身平民,惊人的美貌使得科特一见钟情,不料天意弄人,这名漂亮姑娘喜欢上了还是白兰度少爷的查尔斯。
察觉法芙心有所属,科特放弃以往的深情攻势,他转头给法芙那对见钱眼开的父母一箱金币,作为娶她的聘礼。
在父母的逼迫下,法芙不得不嫁给科特,她不爱自己的丈夫,甚至怨恨这个强迫她的男人。
这位美丽的少女,早已将她的心永久献给了白兰度未来的公爵大人。
科特拽住查尔斯,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提起来,“那一晚,我看见她光着身子躺在你的怀里时,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科特我...我不知道法芙对我....”
“哼!你多好啊查尔斯,所有人都喜欢你,父亲宠你,我的妻子爱你,就连我的女儿...也像待我一样敬重你!”
浅棕色的眸子流露出一丝讥讽,科特冷言道:“当我看见法芙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看见莉娜那双蓝色的眼瞳,一切昭然若揭,查尔斯,你还觉得你欠我的不够多吗?!”
查尔斯试图让对面之人冷静,“科特,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但是你不能再错下去,为了莉娜,我们不该互相残杀。”
科特举起手中匕首,贴近查尔斯的脖颈,“是你错了,为了莉娜,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你应当知道,莉娜是我的.....”
“住嘴!莉娜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被戳中短处的科特暴跳如雷。
查尔斯沉吟半晌,视线被雨水冲刷得迷糊不清,“科特,有你当她的父亲我很安心,所以收手吧,那个可怜的孩子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
“呵,我已经错了一次,错第二次又有何妨。”
科特目光落在滴血的匕首上,低笑道:“你知道吗?法芙生下莉娜的第二天,我就用这把匕首,生生插进了她的胸膛....”
“你、你是说……”查尔斯嘴唇颤抖,眼中不敢置信。
科特云淡风轻地回道:“是啊,因为你,我杀掉了我最爱的女人。”
“科特!那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
话音戛然而止,查尔斯低头,看见自己的胸膛破了个大洞,鲜血汩汩,他怔怔地盯着手握匕首的弟弟,嘴唇蠕动两下,随即轰然倒地。
“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既然法芙这么爱你,那你便去黄泉与她好好作伴吧,莉娜是我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科特抽出匕首,守在查尔斯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流血而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雨停了,天空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科特疲惫地揉揉眼睛,命人迅速收拾好地上的痕迹。
昼夜轮转,孤零零的马车旁,横躺的尸体被暴雪掩埋,天地阒寂,白茫茫的森林静坐在雪原间,像座庞大的坟茔,悄无声息地埋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