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镰弯月隐匿在云层之后。
机车在高架疾驰,猎猎海风吹进繁华的都市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陈常山到肆墨时,店门口围着一圈人,很是热闹。救护车停在不远处,顶灯在黑夜里闪烁着。
这是闹了多大的事?
肆墨是酒吧,喝酒的地方就没有不闹事的。总有人假借醉酒的名义,发泄情绪,冒犯他人。
过去顶多发生些口角,都是小打小闹。郑芫华二十五岁开店,太懂得看人脸色。往往争执才起个苗头,就让他给掐灭了。
人群熙熙攘攘,堵住入口。大抵是怕影响不好,百叶窗一律落下,即便透过玻璃橱窗,也瞧不见里面的情况。
陈常山紧拉着商枝的手,一时竟也挤不进去。他正打算绕到后门去,商枝却在身后喊道:“麻烦让一让,老板来了,让我们进去。”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吧台。地上满是玻璃渣,分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就算是平日里倒挂在头顶的高脚杯,铁架上也缺了好几个。
陈常山不动声色地扫过那碎片中心,灯光下,只有通透的玻璃,并未沾染血色。
一圈人远远地围在吧台旁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走进看才发现,一个年轻男子倒在地面。他似乎陷入某种梦魇,眉头紧蹙,一只大手圈住旁边人的手腕。指尖用力得发白。
陈常山搜罗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走向前去,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真是不巧,他搭话的人是夏昀。
夏昀今天难得迟到,就撞上酒吧发生大事。但他来得比陈常山早,也从同事的嘴里打听到不少消息。
“就是贺少,非要和调酒师说荤段子。不知道怎么的,调酒师往地上砸了个杯子,结果这贺少转头就倒地上了。”
商枝往他指的方向看,不成想,余光带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到走近,心底那点不死心的侥幸,终究被现实狠狠地打碎。
他弯下腰,掰开贺少的指节,将可怜的手腕解救出来。也不管是谁,从旁边拉过一只手,重新塞进贺少的掌心。
“小枝。”
陈常山从未见过这样的商枝,他那张时常和煦的脸,此刻变得冷若冰霜,严厉得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商枝在生气。
“哥哥,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
他挤出一个微笑,依旧是日常的温柔,仿佛刚刚只是陈常山的错觉。
商枝抓住年轻人的后衣领,几乎是拎着,把人拉进了包间。
虽然看不清年轻人的神色,但陈常山也能察觉他的害怕。
即使是满心满眼的疑惑,此刻也得不到答案。陈常山帮着医护人员,将贺少移到担架上,才终于在救护车门口看见郑芫华。
“你,跟着先去医院,我马上就到。”
郑芫华没跟着上救护车,随便一指。在前排看热闹的夏昀被选中,只能认命上了救护车。
“这是怎么了?”
救护车一走,人群也都散了。两人就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才匆匆说上几句话。
“小杜不是离职了。我新找了一个调酒师,岫文。贺少估计是看上他了,死乞白赖地缠着他,想加个联系方式。岫文一再拒绝,可贺少就是不罢休。”
“两人这就差点发生冲突。那玻璃杯本来是要往贺少脑袋上去的,我给拦住了。杯子摔在了地上,结果贺少转眼就跟呼吸不过来似的,倒在地上了。”
“你先替我在酒吧这边料理着,我先得去医院看看,这毕竟是贺家的命根儿,得罪不起。”
郑芫华叫来主管,又交代了一番,才着急忙慌地往医院赶。
陈常山一进门,就瞧见商枝身后跟着一个不情不愿的岫文。
“别躲在我后面,扭扭捏捏地不成样子。我看你刚刚不是挺厉害的吗?”
还真别说,商枝扳着一张脸,冷言冷语一开口,音色低沉,语气疏离。不满全被压制在深处,那双眸子往后一扫,虽是平淡的对视,却叫人不寒而栗。
这幅样子还挺性感。陈常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我这也太夸张了。
他心里想着,假咳一声,转而望向一旁的岫文。
“陈哥,你好。我是……”岫文扫一眼商枝,看着有点幸灾乐祸,说道:“我是他的男朋友。”
“男朋友?”商枝一个巴掌就落在他的脑袋上,“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又开始闯祸。”
“你赶快给我滚回去,工作我会帮你辞了。”
商枝教训他的同时,还不忘插一句:“哥哥,他乱说的,他是我弟弟。”
“哥,我不回去,家里就我和爸,我才不要回去。你不是在这里工作吗,我也要在这里。”
岫文,或许应该叫商岫文,是商枝同父异母的塑料弟弟。
十九岁的年纪,人生最大的乐趣,就喜欢和商父对着干。
“你以为这是什么奶茶店吗?这里是酒吧。你一个人在这工作,我怎么跟你爸交代?”
“我刚刚和你说了那么多,你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吗?你不回去的话,我会跟你爸打电话,让他亲自接你回去。”
“哥,哥......”商岫文还想去拉商枝的衣角,却被人躲过去了,只能将目光寄托给一旁的陈常山。
“小枝,要不你们再谈谈?我先过去交代一下工作。”陈常山转身就走,没给商岫文留下一点希望。
主管是肆墨的老员工,事情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众人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总算将大厅收拾干净。
“今晚就不营业了,你们都早点回家。贺少的事,肯定会有人在社交媒体上发问。现在贺少还在医院,大家都管住自己的嘴,别乱说话。”
一番敲打后,大家一哄而散。
陈常山坐在吧台旁边,一只香烟夹在手里,但并未点燃。指尖轻捻着烟丝,挤压再挤压,直到空气里弥漫着干草的气息。
这里的视线很好,一眼就能看到走廊尽头的巨幅挂画,以及那扇紧闭的包厢门。
不多时,门打开,商岫文一改之前的颓丧,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
“陈哥,小枝同意我在这工作了。”
“小枝,小枝。”商枝一出手,又是一巴掌下去,气势十足,却一点劲儿没使,只将商岫文的头发揉成了一个“鸡窝”。
“有事的时候叫哥,没事的时候就叫小枝。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你将和我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一起住两个月,做好准备了吗?”
商岫文那点小心思,都快飘到天上去了。
小时候,家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他很喜欢商枝这个哥哥,每次来都会陪他玩。只是后来,年岁渐长,商枝再也没去过商家,过年时竟也未曾踏足过。
“我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少爷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商枝瞥他一眼,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在他那房间里面住上一晚,第二天就会乖乖地离开。
“好了,郑哥找我,我得先走了。”陈常山递出一把钥匙,“你们想再待会也行,记得离开的时候把门锁好。”
商枝没接钥匙,他将座位上的陈常山一把拉起,又朝着商岫文伸手指了指头顶的灯。
商岫文不愧是最合格的“跟班”,仅仅一个手势,就领会到商枝的意思,跑到中控屏,一键关闭所有灯光。
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地面上投出一条条亮纹。黑暗里,一只大手挽进陈常山的臂弯。
“哥哥,我看不清楚,太黑了。”
“看不见还把灯关了?”
“我想和哥哥一起走嘛。”
陈常山看着商枝一点一点向前试探的动作,倒不像作假,又想到他平日里挑食,不爱吃胡萝卜,就充当起他的“向导”来。
“跟在我后面,不会让你撞到的。”
一左一右,变更为一前一后。陈常山正要向前走,腰间却忽而攀上一双手,感受到触碰的一瞬间,他几乎都要叫出声了。
真是有一点吓人。
“小枝,你这样我不方便走路。”陈常山后面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影子,那影子还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叫人腿都迈不开。
“好吧。”
腰间的束缚松开,衣角却被人紧紧攥住,扯得布料成一条斜线,后背暴露在空气中。
算了,也比刚才好。
陈常山想着,将人一步一步带到门口,才恢复光亮,后背就贴上一个温热的身体。
“谢谢哥哥。”
耳边好像擦过一个吻,轻飘飘的,恍若鹅毛落地一般。但又是那么真实,有着嘴唇最契合的柔软。
“哥。”
商枝似乎还想说什么,旖旎的气氛却被打破。
“哥,我看不见。”
差点忘了,商岫文还跟在后面。
“看不见就开手电筒,叫我有什么用?”
“我手机没电了。”
“......”
陈常山看着亮起的手电筒,很快就反应过来:商枝的确是看不见,但是自己能找到解决办法。
原来他不是只小狗,是只狡猾的狐狸。
眼眸里浮出一丝玩味,陈常山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表露出空前的兴趣。他想看看,这只狐狸有多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