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戈租了辆车，司机很年轻，叫托尼，典型的欧亚混血儿，眼神干净单纯，腼腆地冲林尧一个劲地笑。

吴戈介绍说，“我姐们，被我忽悠到胡齐来看雪。”

司机并没有笑，而是一本正经用蹩脚的英语说，“真的吗，我们胡齐的雪这么好看吗。”

“是很好，大朵大朵的，铺天盖地，像雾一样，看不见缝隙。”从机场到停车场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她们仿佛跌进棉花里。

说这话的时候林尧突然想起，昨晚卧室窗外突然飘起的大片大片的雪花，电视报道说滨洲已经多年未见下雪，而这样的雪，此刻正漫山遍野地翻滚着，气势汹汹地把她的视线阻隔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

“这里以前叫胡川？！”林尧不停地用手套擦拭逐渐被冻死的窗户玻璃，脸几乎贴在上面。

“是呀，姐姐这都知道，真不简单，我们这里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地方。”托尼笑，“很少有人知道胡川这个名字。”

“看样子这次来胡齐做了不少功课呀。”吴戈又把头探到她面前，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再次夸张地感叹，“真美呀，这样的世界。”

窗外如鹅毛般的雪片飞舞着，整个世界仿佛就是眼前这一方小空间。

林尧长舒一口气，是失望，更是解脱；她没有在这片雪域中找到噩梦留给她的凄凉感觉。

“这里安全吗，离边境线这么近？”她收回目光，勉强撑着没有委顿下去。

“很安全的。”托尼知无不言。

“是因为中间有一道战略隔离带吗？”身侧的窗户已经被冰凌封住，视线完全被拦。

“姐姐连这个都知道？”托尼的声音更加热情，“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才十岁的，一夜之间，就说要和那边打仗，要求所有的孩子都送走，我们家在河内没有亲戚可投靠，我和妹妹被安排在康库鲁孤儿院待了三个月，那三个月真害怕呀，都怕真成孤儿，后来我们就搬了家，胡川整个后撤一百公里，老城一直驻扎着军队，听说立了一百多门炮。”

“隔离带还在吗？”林尧问。

“还在，”托尼回过头，“以前管得严，也没人敢去冒险，自从老城的军队撤离后，管的就松了，上个月我和朋友偷偷开着车到里面去打野猪，还打到一只狼，和那边的人就相隔几十米。”托尼翻出一张照片，“看看，就是这只，很肥。”

照片里有一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狼，可能是夜间拍的，那狼的眼睛仿佛闪着磷火，直直地望过来。

林尧一阵心悸，忙把照片塞进吴戈的怀里。

‘哇，打猎，太过瘾了，这种机会还真不好遇到，我们可以去吗？”吴戈很有兴致。

“可能不行，”托尼抓抓脑袋，“外国人查得很严，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外国人可以去，也在隔离带里，你们要有兴趣，我安排一下，现在私下有人专门去那儿旅游。”

道路积雪很厚，所有的车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速度。托尼全神贯注地跟在787迷彩警车的后面，几乎压着前面的车辙走。

“看样子那些犯人都在那车里。”吴戈捅捅林尧，又对托尼说，“跟着他们！这么近距离，真是难得。”她突然来了精神。

“还惦记呢。”林尧想开开玩笑，却又实在没什么心情，“要不让人打听打听，十年刑期等等也没什么，你现在三十，四十岁当新娘也说得过去，六十岁儿子成人，七十岁还来得及抱孙子，九十岁……”她信口开河。

托尼也懂两句汉语，半晌，恍然大悟，“想看犯人，没问题，787和胡齐民众关系特别好，我可以把车再靠近点，他们一般不会太阻拦。”

雪大得不可思议，铺天盖地，警车速度越来越慢，他们的车跟得很紧。

“超一下试试，”吴戈一直盯着前面，怂恿道，“总在后面没啥意思，没准从车窗还能看见他们。”

“这段路我熟。”托尼来了精神，一脚油门下去，车打着滑从侧面越过警车。林尧不由得侧过头，看着从身边往后退去的警车，车窗布满冰凌，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眼前一晃，身体也跟着一晃，他们的车还没冲出去五十米就顺势滑下车道，侧着又滚出去很长一段路，好在路面打滑，速度没有上来，滚下去的时候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

短暂的迷糊和眩晕后，林尧马上清醒过来。她被甩到门边，整个人趴在门上，吴戈卡在车座缝隙间，托尼倒没什么大碍，正一脸沮丧地看着她们。“今年冬天我真倒霉，这已经是第三次被甩下来了。”

车外很快传来杂乱的声音，托尼很有经验地说就近抓紧了，一定要抓紧，他们正在把咱们翻过来。

两人被拽出来时非常狼狈，特别是吴戈，白色的羽绒服几乎成了红褐色的，脸上也应景地挂了几道彩。“像头奶牛。”她自嘲道。

787的警车停靠在路边，正是他们越过的那辆迷彩车；四名持枪警察站立四角，另三位正站在他们面前，眼里含着一丝责备一丝奚落和一些难以明言的戒备。

“你的手腕受伤了。”其中一位抓起林尧的手，把大衣衣袖推上去，血已经浸透里面的毛衫袖子，正往下滴，“划伤的，伤口还很深，需要处理一下。”

车外的空气透明凝滞，带着乳白色的胶着力道 。阳光很足很亮，却穿不透寒冷的盔甲，林尧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

有人轻碰林尧一下，回过头，一件蓝色大衣越过她的眼睛，直接落在她的肩头，彻骨的寒意苏醒了一般，鼻涕难以抑制地往下流，弄得她手忙脚乱。林尧急忙穿好，把领子立起来，双手紧紧地交叉拢住前襟，跳着在原地转圈，温暖一点点沁入身体，她禁不住闭了下眼睛，把头深深地埋在衣领里 。

一番动作下来，她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给她披上大衣的警察站在旁边，已经点上了一支烟，看着远处。“这样吧，你们的车得等救援车，可你等不了，先上我们的车吧，送你们进城。”他说，“正好顺道。”

托尼也说，跟他们走吧，现在车打不着火没有暖气，你们受不住。

“谢谢。”身体暖和过来，随之苏醒的还有手腕的疼痛和血液流失后的空虚，林尧吸了一口凉气，两腿开始发软，也不再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