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把握赛师师还是有的,宋远止其实很好伺候,他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床事上不热衷,来花满楼也不是为了折腾赛师师。
十次有五六次都是两人盖着被子纯睡觉,睡得好了他便显得很好说话,只要不在他的雷区上蹦跶。
果然员外郎带着人跟着踪迹追到花满楼外,就不敢再冒冒然往里头进了,挥退家丁们他独自上门打听。
尤其能守着花满楼的都是好手,没有宋远止的吩咐,谁来都讨不着便宜,青天白日的花满楼也不营业,得不出结果员外郎也不敢纠缠,只能待夜幕降临再来试试运气。
应天府谁不知这花满楼背后的东家实力雄厚,听说连应天府尹在其面前都得毕恭毕敬的,稍微有点脑子也能想到这背后站着的是谁,他这种空有钱财没有权势傍身的,是个官身都不敢得罪。
天还没黑全宋远止就来了,他惯是这个时辰来,过了便不会来了,他这样的人不耐烦跟人热络周旋,哪怕只是些富商小吏也是临安的大忌,所以底下的工匠修楼时很是费了些头脑。
旁人或许不知他的习惯,赛师师却是有十足的把握,那员外郎就不可能碰得上宋远止,他根本就不会从声色犬马的前楼进。
宋远止熟门熟路的上楼,内侍负着手站在门外,一般这时宋远止是不乐意屋里有旁人,连伺候赛师师的两个丫鬟这会儿也是不露面的。
“有事求我?”他一进屋就见赛师师站起身来迎他,这是平时难得的事。
往常手里不管做着什么都是不会特意停下来的人,怎么会以专程等他的姿态,哪怕她表面不动声色还是难掩眼里的期待,他不由得好奇谁的事儿能让她心甘情愿开金口。
花满楼的事儿早有机灵的递了信儿到王府,但艳娘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物,也就没人为了这事儿往宋远止面前凑,他不清楚很正常。
赛师师早就接受了宋远止的触碰,接不同的人是客一个人也是客,何况他们还存在更亲密的关系,他此刻来搂她的腰也不挣开,但也没打算依偎在他怀里献媚,只温柔低声细细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欺负女人算什么玩意儿……”宋远止松了搅绕她发尾的手指,皱着眉不高兴的斥了一句,没用的男人他最看不上,对着赛师师又和软了语气,“这事儿也值得你挂心。”
宋远止这般说艳娘也就保下来了,后头的事用不着她操心,自有他手底下那些能人来干,赛师师显而易见的就高兴起来。
宋远止见她欢喜的样子,来时郁郁的心情一消而散,忍不住也跟着有了笑意,佯装笑骂,“瞧你高兴那样儿,没出息!”
其实她简单得很谁都能看得穿,情绪都摆在脸上,眼角眉梢都是上翘的弧度,倘若是朵花她此刻估计已经得意的摇起叶子来了,宋远止瞧着怎么能不觉得有趣。
亲亲她的脸又哄她,“以后这种事儿想做就做,本王还护不住你一个小女子。”
宋远止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正派好人,他的花满楼也不是不存在别的青楼一样逼良为娼的现象,只不过都不敢闹到他跟前来,换句话来讲就是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他也没那个心情和时间来主持正义。
即使是看上去还算是宽容的赛师师也根本谈不上爱,就是单纯喜欢她给他带来的轻松坦然,仅此而已,哪一日她惹了宋远止的嫌弃,可想而知会被义无顾的抛弃。
但……那时候再说吧,赛师师只想借着他王爷的名头寻到裴朗的音讯,这是她能找到最有力的靠山。
也许是生,总得知道他活在哪儿,是死她得接他的尸体回来立碑,两中取一她就能死了这条心,至于宋远止会不会骗她,据目前了解他不屑做这样的事。
他能这样同赛师师说,就是给她承诺的意思,当然不排除他小看赛师师,觉得就算给她权力,她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两个人也算是同床异梦了,但不妨碍以亲密无间的恩爱姿态醒来。
宋远止在赛师师这里惯常是自己穿衣裳的,今日也是如此,他边系腰带边对正吃着红豆圆子羹的赛师师说,“月前派去燕云的人递了信回来,说是军中确实有个名为裴朗的副将,半年前就在战场上失踪了。”
“叮当”一声,是银制小勺掉落撞击玉碗发出的脆响,汤水洒出来溅在了赛师师的下巴上,她肤质细嫩圆子羹只是稍稍热了一点便红了一片,也顾不得擦拭站起身便想往宋远止身边去,她想凑近些看清楚宋远止的表情来判断裴朗的生死。
失踪……战场上生死无常,失踪更是家常便饭,决心要查,以宋远止的地位燕云军总要给他个说法,只是需要时间,半年一年还是五年十年,就要看宋远止的态度了。
这一扑,赛师师连宋远止的衣角都没能碰到,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按坐在鼓凳上,再捏着她的下巴用丝绢细细替她擦拭脸上的污渍,如同春风度时捏着她的后颈温柔细致,如此旖旎缠绵的动作在他冷然毫无波动的目光中,显得突兀尤为心惊。
“急什么?本王不喜欢你慌慌张张的样子,是急着替你的旧情人收尸吗?”
这就是宋远止的本来面目,上位者惯有的姿态,嚣张冷漠视人命如草芥,他不介意替自己的宠姬寻人。
因为他有资本自负,但不代表他愿意当个冤大头,如果当初赛师师被人破了身,那么他再满意也不会要。
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并不好受,赛师师立时乖巧听话不敢动弹,她不想做花肥。
“本王的人会继续在燕云寻人,只是你也应该知道,倘若他是死了也算是为国捐躯是个英雄,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会让他荣归故里,若是逃兵的话,就得低调点私底下慢慢寻了。”
“知道了。”
宋远止满意她的乖觉,他没再说什么就走了,赛师师松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反应太过鲁莽,这事儿实在是急不来。
后来也寻了好些年,不知道是真的石沉大海还是宋远止不想让她知晓,赛师师始终没有裴朗的消息。
三年又三年,赛师师陆陆续续解救了数以百计的姑娘,但也多亏了艳娘,她确实是管家经商的一把好手,倘若不是她以一己之力抗住了花满楼的花销,宋远止也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赛师师细细碎碎理清过往,结束时神情平静,倘若不是她亲口跟小白求了这件事,谁都不能看出她执念仍深。
“白姑娘,您是有大能之人,毕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便有所求,唐突之余您有顾虑也是应当……”赛师师和艳娘终归是同一类人,纵使身处风尘多年,还没能学会巧言令色。
故事听完了,小白坐直身体摇摇手打断赛师师的不好意思,“无妨无妨,这些年你行善颇多,积德便不说了还受了不少的香火,你我相遇是天道给你的机会,这便是有缘,我不过是顺应天意,不必言谢。”
“这些香火情于我无大用,白姑娘既有恩于我,我自当以香火情回报。”
“积德虽无人见,行善自有天知,你可知?这是你的机缘,你以妖灵占已逝之人的尸身混迹人间有违天道,本是今生惨死也无来生之局,如今你将唯一的生机拱手相送。”
青君闻言急忙表示自己有话要说,小白却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开口,眼睛却是看着赛师师表明此事可有转圜余地。
望她可以多加思虑,切莫因一时冲动后悔终生,这也是她对善心之人保留的心软之处。
她是要学白娘娘积德行善,求取一个不用以杀证道的修仙机缘,天道之下能帮就帮,不能帮的也主打一个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尤其她师父曾教导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自然不会无欲无求的助人以免与他人沾染上因果孽缘,遇上投缘的适当放放水规劝规劝这也是人之常情。
其实对小白来说,香火情的诱惑力大过于泽年亲口许给她的一身功德,功德于她修行有所裨益作用却不大,到底是来世的愿报。
哪及供奉香火的念力,这是信仰之力可成神,于泽年身份特殊,区区朝臣岂可受百姓香火,置皇帝于何地,所以他行善举只积了一身功德。
然赛师师不一样,她是女子是弱势,纵有百姓私设长生牌位供奉香火,都是底层的穷苦百姓没人盯着更无从查起,也不是时时供奉,只是数量多就显得很有几分旺盛之气。
何况于泽年是才学动天下使学子折服,以廉洁之身行正义之举,多是感召与赛师师善意施于具体某人不同。
善举没有标准定义,所以无从比较。
人间香火,以小白的身份若对天下万民无大恩谁人为其供奉立碑,一介妖物又不是正神,凭什么享世人信仰。
不然怎么六道众生人人都想修仙,成仙者又渴望成神,除了对长生和力量的渴求,就是图芸芸众生的敬仰,如同世人追逐名利地位,万卷不离其宗。
“我愿意……今生何谈来世,我只怕这点香火情还不了白姑娘大恩。”赛师师按住心口位置,一字一句云淡风轻却坚如磐石,话音刚落,一簇拖着绿尾巴的微光落入小白手里。
这是她们妖族的承诺,以妖丹为誓,若有违背丹裂而亡,可比人类信手拈来随口胡诌的连篇谎话来得可靠得多。
“好,既然你已做出选择,我也不必再劝。”小白起身,其余三人也没有多留的道理,也跟着起身。
“白姑娘,诸位小姐公子,请恕我无法相送之罪。”既已说定,赛师师也不想多留小白她们。
不是因为她的执念多么迫切,这么多年都等了,怎么可能如今这点时日反而等不及了。
只是她总不愿宋远止见到三位姑娘,实在是她们生得太好又各有千秋,她自问还算了解宋远止也不敢保证他是否会动心。
虽然她这纯粹是杞人忧天,但她实在担心得罪了皇室总归路会不太好走,显然她是不知道几人刚从京里斗败了一位未来相爷。
小白几人刚走至门口又被赛师师叫住,手里被塞了一个鼓囊囊的包袱,“白姑娘,这里是一些银票和首饰,此去北行,若沿途遇上生计困难生活所迫的姑娘,烦请白姑娘搭一把手,拿这银票指她们往花满楼来,我虽微薄草芥却想有生之日替她们遮一遮风雨。”
小白闻言回身认真行了一礼,别看她素日里行事便宜又爱撒娇撒痴,她这人骨子里被剑仙养得其实娇贵,不想日日同仙长行礼就缩在玉波池不爱动弹更别提挪窝,下凡之后尤甚。
她看得通透,功名利禄皆是虚妄。
难得有人得小白如此敬重,这便是应了赛师师的央求,最终劳力劳神的不是她,她只不过费些嘴皮子,有何不应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