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于月也停下来,看着我说道。
我们在操场上慢慢地走。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某首似乎保存在记忆里的歌:
“从没有想过谁能倾听,只用最无声的求助向你靠近,抹杀掉少年少女最爱的矫情,天南地北都允许说给你。”
作者是谁,歌名叫什么,没有答案。我在记忆里搜寻,找不到任何有关它的信息,可它的旋律又那么清晰,歌词又那么接近——接近我的心情。
我复杂的情绪吃掉了我的理智。我低着头拉住于月的手,对她说:
“你太好了。”
她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我,“什么?”
“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
“哪样?”
我想,这话要怎么说呢,不管怎么说或不说,都显得好矫情好不真实。
“没什么啦……”倒是她先开了口,像是在安慰我。
“你相信我,对吧。”
“当然咯。”
“为什么呢?你不问一下我那件事情——”
“我都说当然了嘛。这种事情有啥好问的?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捉弄你啊。”
“他们在捉弄你”......这样的话从于月的口中说出来,好温暖又好刺耳。我之前一直在逃避这样的事实,我总是把一切错误的开端归因于我自己,我可能不太敢正视他们赤裸裸的恶意,就像我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胆怯,不安,孤独和葬在心底的某种依赖……
但是没有意义,我的一切情绪都只是在浪费我的生命。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逛学校吗?我是不太可能回教室去啦,要逃课就逃彻底嘛。”
“你……经常逃课?”
“欸?谁说的,我可没有!”
“这还是我第一次逃课呢……哦,还有一次,上次,我去图书室碰见你那次。”
“图书室……那我们就去图书室吧,去不去?”
“额……好吧。”
感觉像是要找一个藏身之处,在诺大又荒凉的学校里,我们能去到的地方,只有那儿了吧。
上体育课的班级传来的阵阵哨声和叫喊,我能够想象出穿着校服散发青春活力的少男少女们正在盛满阳光的塑胶操场上快活奔跑的场景。那儿不属于我,于月也知道。
图书室前面有长长的台阶,我们一点一点走了上去,这时,于月突然问我:“你上次为什么逃课呀?”
“上次啊……忘了。”
“啊。才多久啊就忘了——是忘了还是不想说?”
“……”
“心情不好,不想上课?”
“……嗯……”
“我就知道。下次你心情不好跟我说嘛,我反正一天无聊。”
我心想你也有自己的事情我怎么好来麻烦你,也不过就是些出于善意的客套话罢了。
“不麻烦哦。”
于月看着我,像是猜出了我在想什么:“也不是随便说说。我一天天的是真的很无聊。”
“你都高三了耶。”
“是啊,还早着呢,离高考。”
“……你爸妈……不管你学习吗?”
“怎么可能?!他们什么都管!”于月跳到我面前,这是最后一格台阶。她笑道:“可我现在在学校,他们管不着,我难得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不好吗?”
见我低头不语,她一把牵起我的手,就往敞开的图书室里走。
我其实挺羡慕她的,她有自己的想法,即使被禁锢了这么久,依然可以坚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我连我真正想要什么都不清楚,我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无聊的生活,我或许根本就没什么想要的,又或许想要的太多,早已失望了。
“我上次看到本有意思的书,伍尔夫的,你读过吗?”
一见到厚厚的书架,于月像鱼扎进海里,快活地游了起来。
或许这是我和她最相似的一点。也是为数不多的相似点。
“我好像记得她是女作家。”我问道。
“嗯,对。看来你对她不是很了解嘛。”于月笑道。
“我又不是什么书都看过……”我有点脸红。
“伍尔夫这位作家蛮有意思的呢。”
“怎么说?”我问道。
“就说她《奥兰多》吧,主人公算是雌雄同体——或许不能这么说,他本来是个贵族少年,活到三十岁一觉醒来就变成女人了。”
“然后呢?”
“然后啊,她活了四百年。”
“……真是神奇的设定。”
“嘿嘿,我想说的比这个更神奇呢。”
“嗯?”
“就是,这本书是她写给她的同性情人的。”
“同性…情人…?”
于月笑盈盈地看着我的脸慢慢变红;我忙低下头,叫自己不要乱想。
“这、这种事情对作家来说很正常嘛,没什么好神奇的。”
“你…真这么觉得?”于月盯着我,语气一半玩味,一半认真。
“嗯。虽然现实生活中很少见就是了。”
“我是问,”于月靠得更近了,温热的吐息扑在我脸上,“你觉得喜欢同性是很正常的吗?”
“…正常。”我向后退了退,背靠在书架上,“喜欢为什么要分性别?”
“是吗……”于月若有所思,“言芝,你的脸好红诶。”
“……”我努力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
“你喜欢过女孩子吗?”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喜欢为什么要分性别?’——一般这么说的大概是有喜欢的人是同性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的大脑像是要死机了一片空白,空白烧开了冒着烟,烟被我颤抖的呼吸打碎;我回避着她的目光。
“这样啊…”她看向别处,图书室的窗帘被挽得很高,窗外是阳光一如既往洒在学校整齐的香樟树上。夏日的末尾,夏天的炎热多了一层温柔,但尽管如此,没有风扇的地方依旧让人难耐——尤其是这个狭窄闭塞的书架间的过道一角。
她忽地笑了起来,笑得似乎忘记了图书室里不能大声说话的规矩,然而又并不刺耳。她笑着说:“我怎么突然问这个…哈哈…吓到你了没?你、你别多想啊,我就只是好奇,觉得这个话题蛮有意思的…”
“……”我沉默地听着,心中什么东西一点点沉了下去;而我脸上还是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尽管我的脸,会红。
“好吧……”她停顿了片刻,舔了舔发白的唇,“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这方面的事感兴趣……”
她的脸居然也一点点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