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那天楼顶的情况其实远没有楼下看得轻松自在。

“那边风大，过来吧。”晏麒刚冲上楼顶，便快步接近，最后停在苏芃邑身后轻声说着，生怕刺丨激到他。

苏芃邑转过头，晃荡着双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大队长，坐，别客气。”

晏麒没说话，死死盯住苏芃邑每一个动作。

他此刻表现的轻松，但是只有他自已心里知道，他已经紧张的手心冒汗。生怕苏芃邑一个想不开，就从这里一跃而下，那后果……晏麒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得到苏芃邑的许可，晏麒毫不迟疑的单手撑着跃过护栏，坐在了苏芃邑身边。

从这里远眺过去，阔野千里，上面的景色，确实很好。

其实说实话，苏芃邑平时给大家的印象并不深，这源于他做事低调，小心翼翼。

而晏麒平时也没有特别关注过这位队员，此刻近距离接触后，晏麒才发现苏芃邑有着一张比其他队员要白净许多的面庞，一双眼清澈而又带着稚气，长长的睫毛衬托着一双灵动的双眸。他的眉毛淡淡的，挺秀的鼻梁，淡红的唇。

而曾经那双纯真又热情的眼睛，此刻却已经变得毫无光采。

晏麒此刻不禁在心里自责，平时只顾着训练，确实忽视了队员们的心理健康问题。

“有烦心事可以跟我说，别干傻事。”晏麒好不容易找到一句开场白。

苏芃邑没接话，只是望着远方轻轻唱道：

“I’m not sure if I’m gonna make it so

I guess it’s goodXye

XaXe I know I’ve done you wrong

I can hear it in your songs

I can see it on your face

won’t Be long for I’m replaced

I’ll miss the times we had and I’ll miss the laughs we shared……”

晏麒默默聆听着这首英文歌曲——怀念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和笑声？这是出现感情问题了吗？

晏麒看着苏芃邑，此刻小孩儿的泪涌出眼眶，那样心酸的样子，嘴唇颤抖着，压抑的哭泣。

既然能哭，就代表能劝。

“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失恋？遇到事不要太偏激，容易想不开，而且你以为死很容易吗？”

说着晏麒从上面看下去，“这里才5楼，跳下去脚先着地的话基本上不会死，但下半辈子就只能坐轮椅了，那样的话还不如死了呢，要是头朝下的话就脑浆四溅流得满地都是……”

“别说了……”苏芃邑抹了一把眼泪，暗骂自已确实做事太草率了，早知道应该把曲政委叫上来才对。

“你现在好些了吗？”

苏芃邑想了想，“……不确定。”

“我不太会聊天，要不去我办公室聊聊吧？”

“不！我还想再坐会儿。”

“那我陪你。”

又过了一会，苏芃邑又开口道：“大队长，您骂骂我吧。骂骂我，我心里兴许能好受点儿。”

“怎么骂？像傻X，二百五这种吗？还是像政委那样骂人？”

苏芃邑没崩住乐了，“那还是算了吧。”

他还真想像不出大队长像政委那样跳脚骂脏话的样子。

双双再次陷入沉默，这次两个人沉默了更久。

苏芃邑之后突然开口：“大队长，您体会过爱而不得的感觉吗？”

晏麒本想劝，人生不能太过圆满，求而不得未必是遗憾……但是他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想到了他自己。

他曾经也是那个爱而不得的人，他独自爱着金启晗，在心里爱了快2丨0年，爱而不得，思而不见。可是有时候现实又不得不让他割舍，那种痛，是对于相思的痛，是爱而不得的痛。

晏麒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宽慰苏芃邑，因为在这件事上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如果没有感同身受的体验，根本抚慰不了苏芃邑的心。

“你觉得爱而不得和得而复失，哪个更可悲？”

苏芃邑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晏麒这次说的话这么正常。

晏麒许久没有得到回复，便转头看向他，“为什么不回答？”

年轻人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了，他想了想，“没，就是在思考。我觉得还是爱而不得更可悲吧，得而复失，起码之前还有个得呢，就算最后失去了，但是曾经在一起过，也没什么遗憾的……”

晏麒看向远方，在他看来，爱而不得是痴念，得而复失是悔意。痴念说白了就是一种执念，更升华一些可以称为信仰或是追求。

悔意是情绪，是可以开解的，但是执念却是难脱身，最可怕的是痴者沉迷其中，以苦为乐，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晏麒说：“我觉得得而复失更可悲，虽然表面上看，它比爱而不得更好解决，但是一旦想不开大概率会做一些傻事。爱而不得看似很难解决，不过它只可能在时间的沉淀后被人们隐藏在心里，挥之不去而已，毕竟你从未得到过，又何来失去。”

晏麒回想着他过去的2丨0年，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台下没有观众，也等不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到最后只是在感动自己罢了。

他没有付出过，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表白。现在想想，如果他没有再次遇到金启晗的话，他们这辈子可能也没有机会在一起的，那么这种行为真的像一场笑话。

好在，他求到了。

“不管怎么样，这两种我都不想经历，太痛苦了，我突然能理解那些为爱出家的人是怎么想的了。”

“咱们现在这种生活跟出家也没什么区别，而且为爱出家很肤浅，只有为自已出家才高深。”

“……大队长，您家里人有没有说过您说话气人呐？”

晏麒嘴角上扬，“没有吧。”

苏芃邑不置可否，他看向远方，“您被最亲的人伤害过吗？我说的是家人……每当他们说了很伤人的话或是做了很伤人的事以后，又转回头教育我要坚强，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我成长……我就特别不理解，明明受伤的那个是我，难道我还要感谢他们吗？！”

苏芃邑此刻冷笑着，“感谢那些伤害我的人？我觉得我更应该感谢没有被他们打倒的自已，是因为我足够坚强。”

晏麒看向苏芃邑，“你有试着和他们沟通吗？毕竟解决问题是第一位的，说得通就说，说不通，那就给彼此时间，你该怎样还怎样。”

苏芃邑摇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心里问自己一个问题：难道我爸妈不应该把我的幸福排在第一位吗？但不是的，他们活着就是给别人看的，你这么大岁数不结婚别人会说的，你一直单身别人会笑话的，你得留在北京不能回来，别人会觉得你丢人……永远都是别人别人别人，别人就比自已亲儿子还重要吗？说什么不离丨婚都是因为我，做所有的事都是为了我好，他们做的那些事真的让我烦透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说到这里苏芃邑眼眶又红了，眼泪从他的脸上一颗一颗滑落下来，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哭泣着，无声无息。

晏麒看着他，轻声道：“没事的。”

苏芃邑捂住脸，轻轻抽泣，“大队长，我就是……特别累，真的特别累。”

“我知道。”

“您不知道！”

“我知道。”

……

“他这种情况多久了？每天同吃同住同训练，就没一个人发现？”

“报告政委，苏苏这些日子总是愁眉苦脸，还总在半夜躲被子里哭……但是我问了他也不说。”

曲明杰听得跳脚，“这情况为什么不上报？！”

曾柏瑄低头一脸委屈的说：“我以为他就是和家里吵架了，觉得不是啥大事。”

“你以为！你以为！那你说现在算不算大事！！真要从上面跳下来，你TMD负得了这个责嘛！！！”

曲明杰骂完曾柏瑄又把一中队队长李朋扬和分队长孛儿帖赤那骂得狗血淋头。

此刻，晏麒陪着苏芃邑坐在楼顶，这个久违的地方。上学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在楼顶看风景，想一些有的没的，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后来陪在他身边的人多了一个金启晗，这个人陪了晏麒两年，之后晏麒又变成了一个人。

那些年，晏麒挺难的，可不管怎样，他从未想过结束自已的生命。把面对死的勇敢，用来面对生活。他一直记得金启晗跟他说过的话：别做傻事，活着才有希望。

晏麒垂下视线，望着楼下站着的一众队员们，轻声开口：“小苏，如果你今天从这里跳下去，别的我不能保证，但我敢保证，他们一定会拼命接住你。”

苏芃邑低下头，注视着楼下站着的队友们，看着他们一张张焦急的面庞，内心滑过一丝暖流。是啊，他们本可以不必关心他的，他们本可以看看热闹之后继续训练的。

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扫过，在看到那个人时，他的目光锁定了人群中那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分队长……

说真的，苏芃邑真的很喜欢他，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其实就是自已太贪心了，想要得太多。其实只要好好训练，在部队陪他几年，不也挺好的嘛。或许，他会看着这个人结婚，和别人在一起，这种情况是必然的，他无力阻止。

这个人是他的战友，是过命的兄弟。他们无话不说，他不止是他的分队长，还是一同吃鸡的队友，一个段子手，一个深夜陪聊，一个欠揍的二货……想到孛儿帖赤那，苏芃邑百感交加。

他放不下这个人，正因为如此他痛苦至极。此时，他看向身旁陪着他坐在天台上的晏麒，后者感知到他的目光，转过头与之对视。

面前的这个人给苏芃邑的感觉总是那样从容，不卑不亢，坚定不躲闪，笃定而刚毅，这些都是由他的心性以及过去的经历而形成的，是由内而外发的一种气质。

他曾经无数次远远的看过晏麒，而这是他第一次与晏麒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战友们都说没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的人，根本没法承接大队长的眼神，因为他的目光如电，一对视就仿佛射进了他们的心里，让你对他不敢隐瞒。

李朋扬就曾经说过，大队长对下属统御能力很强，就是传说中的不怒自威。

但却是这样一个人，令苏芃邑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依赖感，就是那种类似心里有底的感觉。因此，苏芃邑慢慢放下了戒心，开始跟他说心里话。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苏芃邑说完便低下头不敢看晏麒。

见晏麒许久没说话，他抬起头望过去，“我……”

“你想说便说，不想说可以不说。”

苏芃邑咬着嘴唇，艰难的斟酌着，“我是暗恋，他不知道我喜欢他。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喜欢上了，我就想着等我实在忍得受不了了，我就把这事告诉他，然后自已找个沙滩死在那里就解脱了。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也能和我一样那该多好……”

苏芃邑话语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无奈，感觉情绪又累加在了一起，眼圈再次红了起来，“我现在每天装的太辛苦了，又想继续和他做朋友，心里又不甘心，想告诉他，又怕连朋友都没得做。我心里堵得慌，训练又太累，我还老失眠，睡不好觉，所有的事情堆到一起……”

晏麒敏感的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把几个关键点串到一起，他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