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微微颠簸着的马车逐渐驶远,回目眺望而去时,视线中的显阳城已被缩小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慢慢的隐没在山林高大的树木之后。
马车里,苏更阑询问起书阁的事。
“昨夜风平浪静?”
宁谦说:“我守了一夜静等盗贼,结果连只夜猫的喵喵叫声都没听到。”
“哥,那幅山水画在你心里既然比命还贵重,为何将它直接放置在书阁里而不随身带走?”
苏更阑心想,我对那幅画的熟悉程度比九九乘法表还更胜一筹,我只是画功不足无法临摹到纸上,但画中的每一处山石林叶早都刻进脑子里了,根本用不着带出门。
“听过一句真理吗?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也。”苏更阑差点开始给他讲灯下黑的典故,他真的很爱给小孩上上课什么的。但正欲开口时,宁谦突然问:“哥啊,你这嘴角怎么破了?”
“啊?”
宁谦盯着义兄那唇红齿白的嘴,缓缓逼近。
“上次在将军府时我便注意到你嘴角破了口子,照理说早该结痂了,今日为何瞧着又烂了?”
苏更阑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猛然后撤,眼神闪躲着打哈哈道:“天干物燥嘛,人这个身体缺少水分的话就是会起皮啊...哎等等,你说什么?我之前嘴角也破了?”
出征日,马蹄急,跨年夜。
他睡醒后挪到门边,莫名其妙和深黑色的披风比高度时,万尧清推门而入,他无意识地关注到了对方的唇角的小破口,还差点鬼使神差伸手去摸。
再联系到昨夜这人趁着夜黑风高咬他,含含糊糊间说了句什么话来着?
水渍声穿透耳膜,苏更阑浑身颤栗,四肢百骸有种无处安放的酥软感觉,简直到了神魂颠倒的境界。
“别...别咬人啊......”
他几乎腿软到站不住,但幸好有一条健硕的胳膊拥着他,帮他稳住身形。否则真要是因为亲个嘴就晕乎过去,那也太太太丢!人!了!
心跳如擂鼓时,耳边听到一声嗓音低沉、语调似呢喃的困惑:“你的味道,向来都这么好吗?”
什么叫向来......
苏更阑怕自己再也当不成直男,心一横就胆大妄为的反咬回去了,很快两个人都尝到了咸涩中夹杂着微酸的血味儿。这给本就凶煞冷漠的人又添了一抹血腥,他垂眸盯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猎物,恨不得就地把他生吞活剥。
“睚眦必报,一点没变。”将军如是评价。
什么又叫没变?
苏更阑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泥鳅游泥般窜过---难不成他曾趁我睡觉时偷亲?
但他立刻摇了摇头否定自己,不应该不应该,堂堂大将军一直贯彻的都是强取豪夺的路数,不至于那么卑微。
“许是我梦里想吃大鸡腿了,不小心自己把自己咬破了吧。”继而又重重的点了下头,默默自我肯定,十分相信自己的推理和判断,“嗯,肯定是这样,没错。”
望着自言自语的兄长,“......”宁谦仍表示怀疑。
“对了,你游走江湖时可有回家偷偷看望过父母,可知道宁叔在越城过的如何?身体康健否?”苏更阑敛回心神,正色说道:“上次我给你和宁叔都寄了家信的,但却并未收到来自越城的回信,心里头总惦记着。”
“谁帮你寄的信?”
“小津啊。”
“哼,指不定他压根没寄信,把你的话当耳旁风了呢。”
“......那你是怎么收到信的。”
“哼。”宁谦毕竟有点孩子心性,对所有将军府的人都有点敌意,而且敌意明晃晃写在脸上,有时候显得还挺可爱。
苏更阑不禁失笑,“不打紧,索性这次要途经越城的,三五日后便能亲自给宁叔请安问好了。”
与此同时---
陆公子那座建于京城寸土寸金之地的私宅处,两侧石狮正于大门处威严守望。许是他名声太差,连带着石头死物都散发着阴森气息,那狮口大张的模样像是要吃人,几乎没有哪个路人敢在此逗留。
老管家的面色不知为何显得焦急,他急匆匆推门而入,后又向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尾随后便催促下人赶紧下钥。
“小公子人在哪?”管家步履加快。
一侍卫答:“在地笼。”
宅内景观别有洞天。
打眼望去,檐角风铃被清冷的冬风吹拂,发出叮铃的声声脆响;青瓦上坠着一层尚未消散的夜雾,揉着血红冬梅的暗香浸入人心;中央由太湖石堆砌出“寿山福海”景观,所谓地笼,便潜藏在这景观之地下。
任谁也无从知晓,秀美清雅的花园下居然建了一处杀人窟。
“用死人的血肉当肥料,岂不正好?”
陆家松微微俯身,用极为澄澈的目光望着一位年迈老人,“我要的东西被你们宁家究竟藏在了何处,告诉我,我便即刻放你回越城继续安享晚年。”
老人此时正蜷缩在肮脏恶臭的墙角,身上单薄到只剩下一块破布,许是被用了刑,脸颊上被什么东西割出两道狰狞伤口,流出的血粘到胡子和头发上,乱七八糟的糊了一脸。
“老爷子我劝你莫要装死,你可知你那最小的儿子宁谦,与你认下的义子宁苏二人,哈哈哈......”陆家松忽然笑出声来,因为他看到奄奄一息的老人竟挣扎着爬起来,用一双苍老的眼神仇视自己。
“他们此时正满心欢喜地赶去越城,却不曾想,他们最想见的人就在京城脚下。”
老人忽然剧烈喘息,瞪着陆家松发出了绝望般的嘶哑吼叫---他说不出话了,因为被割了舌头。
陆家松身着锦衣华服,正优哉游哉地踱着步,模样单纯的像个孩子。
“你这老爷子倒是坚韧不拔,竟成了我这地笼内数一数二能抗住刑法的傲骨,但这有何用呢?”
“坚守了你那廉价的本心,却丢了安享富贵的好命,何苦来哉?”
老人匍匐在地上,慢慢地往前爬,试图抓住陆家松的脚,但很轻易地被两个红衣侍卫摁住。
陆家松遗憾道:“我早就邀请苏更阑来我宅子做客,若他那日愿意赏脸一叙,我这不就让你们父子二人相聚了嘛,多好的团圆时刻...唉,可他偏生不把我当回事,反倒和将军府亲近得很,亲近到令人生厌!”
宁老爷子被两个侍卫从地上提起来,宛若丢垃圾一般扔进一个装满热水的木桶中。眨眼间,老人身上受伤之处便被热水烫开,皮肉黏连之处甚至冒出滋啦声响!
“啊---!---”凄厉哀嚎响彻整座地笼。
紧接着,在少年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阴柔的微笑,他手握一把剔骨刀,款步走向水中奋力挣扎求生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