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肠挂肚地爱你——美食家
下午两点半,歌华首都国际机场。
全年旅客吞吐量将破亿的帝都大机场迎来史诗级别的拥挤,广播女音带着尽量温柔的情绪扩散在每个区域,忙碌得完全感受不到过年的喜庆氛围。
航班号GL1413的登机广播响起,邓烟雨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再度看了眼机票,望向身旁的人。他显然也听见了,正和电话那端说着“改日再聊”。
她伸手摘掉他头发上的一朵小灰尘,漫不经心问着哪里蹭的,思绪不由回到四天前。
得知他要陪自己回灯港,邓烟雨的心情像坐了过山车跌宕起伏,还冲进卧室抓着蛋宝使劲问:“这算度蜜月吗?”
蛋宝答不上来。
激动之余,她也没忘记给未过门的准夫君派发任务。金曦转了零花钱让她买好吃的,还在家庭群里包了大红包,邓烟雨抢了头彩,凑上零花钱,立马下单了一套相中很久的冬装,因为在不同店铺,有三四个包裹。
收到NPC委托取快递的支线任务,公冶一手玫瑰一手公司年货,站在地下停车库,艰难地卸下一切东西,打字过去:取件码。
考虑到他单位或许会发柴米油盐,只怕拿不下,邓烟雨喝完酸奶,便发消息说下来帮你。
电梯忙得上天入地,到十二楼时,里面已经挤了五成人数。邓烟雨原本站在空间尚可的门口,随着一层层频繁停留,涌进来的人愈发多,她被迫卡在电梯门边的角落,被一个女生喷了香水的厚毛衣堵得呼吸不畅。
女生靠在男朋友怀里,指着手机里一条内容,笑得发抖,死寂的电梯轿厢里充满她压抑的颤笑,周围几个忍不住瞥过去,也在这时,一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立着一抹笔挺的身影,黑色警服未扣,左手拎着两大袋春联福纸贺新年的礼品,塞满好多包裹,右手挽着深灰毛衣,还捧了一束直径五十公分的红玫瑰,他看起来忙坏了,正一刻不闲用肩膀夹着手机说话:“就住一天,帮我个忙,我一定要待到24号。”
眼风一扫,与电梯里的各位对上。
往下一斜,角落里的邓烟雨像只好奇的小狗冒出个头。
“好,到时再说,先不聊了。”
公冶抱着玫瑰花往后退一步,人群也在这时惊醒,哗啦啦散出来,邓烟雨朝他走去,呆呆看着那花,随即帮他把肩上的手机救下来。
“公冶警官,这束花是……?”
“送你的。”公冶为了让自己腾出手,赶紧将花递给她,从左手里分出一只千斤重的袋子交给自己的右手,两端总算得以平衡。
九十九朵深红玫瑰快把她的魂勾没了。邓烟雨欢喜得不行,心说他也太会玩浪漫了,哪想公冶补了一刀:“单位发的,熊队说不要的话就送你。”
邓烟雨:“……”
走在最后的漂亮阿姨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场。
罢了,他情商就那样,别指望。邓烟雨不生气,端详一阵,问:“你怎么换衣服了?”
她跟进电梯,公冶按了十二楼:“赵局和简局来微服私访,就我一个穿便服有点打眼,所以换了。”
“没冻着吧?你今儿一早喊好冷,我以为你又要感冒了。”
“拜托,你空调制冷了。”
“哈哈哈哈,我开了一晚上诶?不好意思,我和我妈打视频电话来着,聊嗨了没注意,”花香馥郁,她凑下去嗅了嗅,说,“你真要陪我去灯港?”
“陪到24号。”
“和我在灯港过年嘛。”
“饶了我吧,”他苦笑,“人生地不熟,我被你卖了怎么办?”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哪有那种渠道,”邓烟雨抱着千金难换的花,再看看这个千金难买的男人,笑道,“而且我哪敢卖你呀,不等钱到手,我就先被你铐走了。”
公冶回头,她洋娃娃的脸蛋衬着妖艳玫瑰,比那一晚还醉心。
他随便捡了个话题:“单位发了好多小鸡玩偶,你可以挑几只带回家。”
胖成球的小鸡抱着金元宝、举着对联、堆着雪人,憨态可掬地恭喜发财,她选了好几对,背包里快塞不下。
“可能书架上蹭的,我出发前把书理了一下,”他挂断电话,拍了拍稍微打理过不显蓬乱的黑发,起身说,“走吧。”
行李箱已经托运,邓烟雨回神,背上双肩包,跟在无物一身轻的高大男人身后往登机口走去。
长长的登机桥通道阻隔了候机厅喧嚣,抗压地毯一路铺出,耳边响起不知何种机器的静谧运作声,两侧玻璃外的阳光晒着航站楼和停机坪,数不清的跑道上有客机在滑行,尽头舱门那,深紫制服的空姐笑意美满欢迎着各位。
“下午好,欢迎登机。”
邓烟雨走在前面,和欢迎她的温婉空姐点了下头,往里去时,却听那位空姐柔声说:“先生您好,需要和您确认是否携带镇血剂。”
排在后面的两个小年轻露出惊疑的表情,他们多半没见过美食家。
公冶将大衣口袋里的小银管拿出来给她看,空姐微微欠身:“好的,感谢您的配合,欢迎登机,祝旅途愉快。”
之前在登机口被工作人员例行检查了一次,结果上飞机前还要检查,真是苦了他了,没完没了地掏进掏出,不过机场也是为保障旅客的安全出行,不得不说防范措施做得很到位。
邓烟雨等他进来再往里走。他们的位置靠近后排,邓烟雨坐靠窗,正管自己调节着安全带长短,左侧传来一声:“哇,珍美?第一次见呢。”
她抬头去看,一个穿搭时髦的大姐姐放好行李,冲公冶一笑。坐了下来。她妆容靓丽,眼眸笑得璀璨:“还是个帅哥,可算不虚此行了。”
公冶出于礼貌打招呼,她热情似火地贴过来,和他畅所欲言,聊了没两句就搭肩膀。
邓烟雨傻看着,一个字也插不上。
大姐姐压根没注意里边有“小动物”,她对美食家抱有浓厚兴趣,自来熟地问东问西,公冶还蛮羡慕这种性格。
“你是警察呀?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模特,”她喜出望外,“公美都长成你这样吗,那简直碾压现在的男团了哈哈!”
她的笑声引来过道上好些视线。
“珠宝设计师,”听她自报家门,公冶随便一猜,“BCU读回来的么?”
“哎呀,你看人好准!我是在那儿学了珠宝,”她双手拍在一起,“不过我一开始是学国画的。”
“纯艺啊,那后来怎么做珠宝了?”
“靠纯艺吃饭等于逆天而行,你别看现在艺术家名堂比天大,他们也需要商业包装,不然谁给他们出这个名。张岱有句话说,劳碌半生皆成梦幻,我要玩那一套高风亮节,下场指不定多惨呢……啊不,我还没有张岱雄厚的家业,要不然坐吃山空也不失为一种消遣。”
公冶笑了。许是职业关系,女人十分健谈活泼,他虽然爱听,但也有点跟不上节奏,就等着小雨解围,可邓烟雨早就灵魂出窍了,哪有空组织语言。
“里面是你的妹妹吗?”
邓烟雨一愣,和大姐姐斗胆对视,内心不禁夸赞她好美,再看看公冶,人忽然蒙了。
俊男靓女,搭得没王法。
“不是,”邓烟雨冷静下来,可语气难掩消极,“我是他朋友。”
公冶眸色微不可察地一沉。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欢迎您选乘古洛国际航空公司GL1413次航班由歌华前往灯港,您的座位号码位于行李架下方……”
第二段英文出来后,大姐姐指着上方的广播轻笑打趣:“你听,她英文说得很流利呢。”
邓烟雨轻抠真皮背包,拉链下坠着那只在法国餐厅抽来的公美娃娃,她在飞机起飞期间一直对它捏扁搓圆,听他们从珠宝行业聊到国际时事,每一个话题见闻都在刷新拓宽她的眼界。她当然向往,却涉足不了他们的领域,自觉见识短浅又万般苦恼,索性塞上耳机,心如死灰望着窗外。
傍晚5点35分,飞机准时落地灯港的机场。
下了飞机,邓烟雨去取托运行李。她站在慢腾腾旋动的行李转盘前,自己的东西来了也没察觉,还盯着吐行李的黑口,公冶伸手提了她的箱子。
“啊,”她如梦初醒,说,“我发呆了,对不起。”
公冶抽出行李箱拉杆,低头仔细看了她一眼,欲说什么,被她强颜欢笑的几句软话打断了。
边陲的天暗得晚,临近六点仍天光大好,邓烟雨的老家在狮城小镇,是灯港省会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前年建起了地铁,通行便捷许多。
他们乘上二号线。灯港依山而建,地铁往空中高架开,穿楼绕山,一抬头就可以望见远方丹霞地貌的山景,它们的岩层侵蚀出流动感,绵延万里,被自然之力打磨得巍峨斑斓,在巨大西沉的日暮里,拔起一片荒悍气象。
灯港即便吃了十余年的战争炮火,依然美得支离破碎。
三十分钟后,广播喊着“狮城到了”。一出地铁站,迎面的冬风入味了一股烤肉香,此地乔木多,没有居民区,香味兴许是摊子上飘来的。
“要买点吃的么,”公冶怕她饿坏了,“你在飞机上就没吃东西。”
“没事,我回家吃。”邓烟雨这般说着,行李箱也坚持自己提。
狮城是灯港最破落的古迹圣地,战火杀伐味过重,马路两旁除了树,到处散乱着古建筑废墟和战后空城,因为太碎太分散,都没有收门票的余地,免费给大家当做沿途风景一睹为快,真正有分量的前朝遗址会被圈起来保护,在上头修个博物馆发扬光大。
往她家的方向步行,很快来到一个网红打卡地,这地方神秘色彩浓厚,就是个融入狮城县古城多种元素乱建的影视基地,有点废弃掉的味道了,邓烟雨说走这可以横穿过去,省时间。
一出冷艳的落日烧在断壁残垣之上,来了几只红嘴乌鸦歇脚,小小的头扭来扭去,在熔金的石堆里觅食。
它们不怕人,也不亲近人。公冶的目光随着乌鸦跃起,落在一堵墙上。
这里的街道略脏,墙也邋遢,撕满了眼花缭乱的广告纸,他目光锁定在一张尚新的寻人启事上,纸面彩打着一个女生的大头照,旁边印着一堆黑红相间加粗的字:罗XX,女,现年18岁,2077年1月1日(元旦)晚上7点左右在病墟县夹子道走失,走失当天穿白色棉服外套,蓝色牛仔裤,如有知情者请速与家人联系!感谢!!
底下是联系方式以及酬谢的重金。
公冶看过去,神情逐渐凝重,整面墙贴的竟然全部是走失人口,他仅一眼粗略扫过,77年失踪的就不下十个人。
其中七个在病墟县走失,且均为女性。
灯港最近这么乱?
他不安地皱眉,一转头,见邓烟雨已不在身边,心头猛跳:“小雨!”
“啊——?”拖着行李箱走开老远的邓烟雨才发现他没跟上来,隔着两三个在拍照的游客,伸着脖子喊,“怎么啦——?”
公冶心下暗叹,快步追上去:“你别走那么快。”
邓烟雨:“怕啥,你有我家地址,迷路了找警察,分分钟送你上门。”
公冶:“……还真会活学活用。”
他们穿出日落乌啼的古迹区,来到城镇街上。这里正常多了,和歌华的城中村挺像,越往里越繁华,属于豪华版城中村,五颜六色的集装箱房子杂乱却有章地散布各处,电线宛如拉出的糖丝,把小巷里狭窄的天空割裂。
他们爬上陡峭的石阶,拐进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走出百米重见光明,继续爬楼梯。爬到不知几重高时,邓烟雨气喘吁吁转过身问他:“你累吗?”
公冶面容平静,不带一丝喘,说:“箱子给我吧。”
“我家的路线比较复杂,这是捷径,虽然累点,但胜在快。”邓烟雨撑着膝盖往上跨,公冶调侃说:“和重庆那边好像,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几楼。”
“就狮城这个鬼样子,其他地方都很正常,啊——快到啦!”
回归平地,他们穿过马路,沿着老小区的外围走,进了大门。
小区名叫幸福里。邓烟雨似乎也不惦记飞机上的不愉快了,满脸带了女婿回门过年的快意,乐陶陶地问:“你今晚住我家吗?”
“怎么可能,”公冶望着小区里的大树,“我把你交到你父母手上,就去找宾馆住,或者去朋友家。”
说得跟老爸嫁女儿似的。邓烟雨说:“你在灯港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