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的空白过后,薛祁寒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一定,一定被什么迷了心窍。
难不成苏桦琰会魅术?莫名想到这一层,薛祁寒猛地睁大了眼,匆匆一抬头,刚好与某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当即手忙脚乱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按理说,媚术只有女子才能修炼,但术法流传时间一久,总会有人从中钻研出新的法门。时至今日,男人也可以修炼魅术,不过,有个很重要的前提。
自宫。
薛祁寒一手拍在脑门上,这点不必证实,大概几天前,他不仅近距离瞧过那东西昂扬的姿态,某人甚至还想脱了裤子,让他看得更真切些。
一回忆起那场景,薛祁寒就忍不住的满头黑线。今晚一定是甜食吃多了,才会不断冒出荒唐的想法。果然,吃甜会让人变笨。
薛祁寒捂着额头,唉声叹气的,直到冷香渗进鼻息,他才察觉到眼前人凑得极近,一颗头几乎要歪到他肩膀上去。
“你又想干什么?!”薛祁寒正欲后撤,手却被人拉住,“喂,苏桦琰!”
苏桦琰慢慢站直,神色忽然变得难以捉摸道:“我感受到了。”
“什么?”
“阿寒身上的气。”
“我的气?”薛祁寒挑眉,不由联想到他在摸骨摊前的异常,“当时那老头告诉你的,不是姻缘之事吧。”
苏桦琰垂眸看他,静默着,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死气。”
薛祁寒心中一紧,但见他摊开右手,慢慢的,一道红色符印自他手心显现,逐渐变得鲜红起来。
何种符印不知道,但这只手,一有机会就要抓着他,黏着他。薛祁寒今晚虽迟钝了些,这种事却不可能看不明白,“是摸骨老头画给你的?”
苏桦琰点头。薛祁寒又道:“万一老头胡说八道,万一符印是假的呢?”
“你也说了是万一”,苏桦琰没什么语气,“是真是假,我想听你亲口说。”
薛祁寒:……
石子路上人来人往,嘈杂声不曾消减半分。一排排巨石将路隔开,也将运市的灯光割开。两人站在背光处,站在巨石的阴影里,对峙着。
“符印的效果不会因环境的改变而改变,所以变化的只能是我身上的气”,薛祁寒叉起手,往黑暗处靠了靠,“你在外面折腾这么长时间没成功,在这里却没一会儿就看出来,说明了一件事……”
“运市能放大人身上的气。”薛祁寒得出结论。
对于他这番话,苏桦琰没什么反应。黑暗中,他站在对面,眸子黑黑沉沉,酝酿着薛祁寒看不懂的情绪。
“我明白”,苏桦琰突然开口。说着,他扭过头,自动转移话题道:“说起百岁,阿寒还记得进城时看到的箱子吗?”
“你……”薛祁寒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这人前后的变化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方才那双眼里的东西明明很多,但现在全都藏了起来。
薛祁寒本想问些什么,但他能问些什么?关于死这个话题,他与苏桦琰没什么可说的。刨根问底就是竹篮打水,没有意义。他要死,是事实,一个苏桦琰根本没必要知道的事实。
他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想这些不过是自寻烦恼。
薛祁寒深吸了一口气,理清心绪道:“你认为百岁和箱子里的尸骨有关?”
苏桦琰嗯了一声,半侧过身道:“阿寒有什么发现?”
“他身上有诅咒”,薛祁寒指了指右眼眼尾的位置,“就在这里,你看到了吧。”
他一定是看到了,否则不会联想到那些尸骨。从尚家的态度来看,百岁身上的诅咒,应与箱子里的那些尸骨有极大的关系。
两人一同走出阴影,往运市深处前行。渐渐的,路两边开始有手拿玉石,携着各类宝贝的物主出现。
这些人有的席地而坐,有的拿着东西在人群中游荡,见到人就举着手里的物件开始夸,直夸得唾沫纷飞,口干舌燥。拿起水壶猛灌几口,又马不停蹄地凑到下一个人面前。
至于这么拼命吗?薛祁寒正想着,不料有一个直接跳到苏桦琰面前。只见他粗略扫了眼,就亮起嗓门道:“这位是仙长吧?”
不等苏桦琰开口,这人开始展示自己的宝贝,手一伸,东西几乎怼到苏桦琰脸上,“时间宝贵,那些客气话在下就不多说了。仙长看看,这是幽冥珠,身佩戴此珠者,阴阳两界自行穿梭,畅通无阻……”
“你当我们不识货啊?”薛祁寒扫过那东西,打断物主道:“东西是好东西,不过不是幽冥珠,就是一普通防身的念珠。”
见被识破,那物主撒腿就跑,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祁寒唏嘘一声:“这世道,怎么哪里都有虚假宣传的。”
苏桦琰却回头:“还有呢?”
“还有?”薛祁寒挑眉看他,才知他是在说百岁,当即道:“能将我的符文从尚添身上弄出来,他很强,至于其他的,也就只有困龙符可以拿来说说。”
“困龙符?”
薛祁寒耐心解释道:“昨天夜里,在你没失忆前,我们见过百岁一回。他身上有烧伤的痕迹,那些疤痕组成的一道符箓,就是困龙符。”
困龙符,可以说是一种极为极为难得的符箓。它的形状类似于锁链和囚笼,可用于封印妖兽,邪灵,封锁其行动能力,防止其危害人间,邪气外漏。
困龙符纹路极多,相应的,绘制难度也极大。若要绘出,一般纸张根本不行,必须选用有灵之物的皮肉,这是其一;其二,在绘制过程中,修士极容易走火入魔。
一张困龙符只能用一次,但好在威力大,一旦将邪物困住,邪物就无法逃脱。这时要想破坏符箓,基本没可能,除非内部的邪物能强大到挣脱。
苏桦琰听着,淡然的神色透着几分认真。
薛祁寒走在他旁边,侧身避开一名挤过来的修士,似是想起什么道:“怎么忽然关注起百岁了?不是说不想操心别人的事吗?”
“关注他的可不止我”,苏桦琰缓声道:“方才那两个蓝衣修士,还有尚家的人,每一个都把他盯得紧紧的。这孩子是关键。况且阿寒忧心这些,我自然要上心。”
薛祁寒挑眉,没来及有什么反应,后面突然嘈杂起来。苏桦琰眼尾余光往后一扫,下一刻就伸出手,揽着薛祁寒侧向避开了。
两人刚站稳,旁边就接连窜出两道身影。他们速度极快,一路冲撞过去,直惹得一路大呼小叫。
“谁啊那是?”薛祁寒正要探头去瞧,不料后面还有第三人。他朝第三人转过脸,想也没想,登时大喊一声道:“问扬!”
被叫到名字的小子脚步一顿,直直冲到薛祁寒两人面前才停下。
没待薛祁寒发问,问扬先发制人道:“他说他家人在里面,我才带他进来的。”
“那小胖子也是修士?”薛祁寒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方才冲过去的两人道:“第一个?”
问扬点点头。薛祁寒又问:“第二个呢?”
“说是他家老爷的侍从。”
薛祁寒一头黑线:“他家人都找到他了,你跟在后面干什么?”
问扬一时没答上来,思索片刻,他终于找了个合理的说法道:“我怕有诈。”
“……诈你个头!”薛祁寒被问扬蠢得直皱眉头,顿时滔滔不绝道:“别看那小胖子这么大,要说心智,顶多三岁!被人追着,就是觉得好玩,先前肯定也是因为这个才走丢!你跟着干什么,陪富家公子哥玩耍?!”
问扬被他喷得抬不起头,等薛祁寒喘气的间隙才道:“我也没做什么,至于那么大火气吗?”
语气有点傲娇,有点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是失落。
薛祁寒不管这么多,一听更来气道:“我火气大?不看看你蠢成了什么样子?!”
“他在我手上,我至少得对他负责吧。那人一来他就跑,我总得跟过去看看。还有你那什么人情……”
薛祁寒:“你现在搬出这些,刚刚怎么不说?”
“我……”
不等问扬说完,薛祁寒转身就往前走,不想再搭理他,心道千诀什么狗□□光,看上这么个迟钝的小子,扔过来给他添堵就算了,还……
思及此,薛祁寒一顿,这小子除了迟钝些,蠢笨些,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刚刚是不是……
一旦接受这些,心里的气就烟似地没了。回头一瞧失落的问扬,薛祁寒尝试几次,嘴里才挤出一句话道:“这里人多,好好跟着。”
问扬没说话,薛祁寒又道:“你走丢了我可不管。”
“要你管!”问扬跟紧了苏桦琰。
薛祁寒:……
就这样吧,哄人是不可能的。
几人继续往运市里走。
听问扬说,运市会在最后三刻钟时禁止入内,他们刚刚踩着点进来时,小胖子闹事,搞得一群人追着他们骂。
“你……”薛祁寒本想损损问扬,但话到嘴边,急忙撤回,硬生生憋出一句道:“难为你了。”
问扬一听,突然十分不自在,当即轻咳两声道:“没事。”
费了大力的薛祁寒心道:说这种话果然很难为情。
离闭市还有不到两刻钟,市内依旧人头涌动。越往里,路两边的物主们越多。
薛祁寒边走边瞧,一会儿指着这个说是“玲珑棋”,一会儿跑到那个跟前惊呼“金丹炉”。
问扬嗯嗯应着,视线应接不暇,机械般跟着薛祁寒往前走。
路上偶尔会拥堵,尤其是这段,走几步就要堵一下。
每个摊前都停留着许多修士,持有金丹炉的物主面前更甚,修士们接二连三地拿过玉石,却没有一个能使之变色。
几人在这被堵住,干脆停下。一路看过来,薛祁寒也能理解,毕竟这里都是些稀世珍宝,传说里的东西。凡是修士,哪个不心动。
眼看一个又一个修士垂头丧气地离开,物主的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他垂着头,弓着腰坐在金丹炉旁边,手里提着酒壶,时不时就要往嘴里猛灌几口。
地上的金丹炉通体金黄,造型精致,有半人高,显然是缩小之后的,但自始至终,物主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东西是真的吗?”问扬一脸不可置信,指着地上的金丹炉,讷讷道:“我在书上看过,用金丹炉炼出的丹药品质非凡,一颗金丹就能使人的修为提升数十年。这样的好东西,拿出来轻易换掉,岂不可惜?”
“呵!”物主冷笑一声,别回脸去,似是不以为然。
“辨虚实、测吉凶,能进八卦阵的东西不可能有假”,说着,薛祁寒伸手拿过玉石。
羊脂色的玉石圆润光滑,静静躺在薛祁寒手心,但等了半晌,一点动静也没有。薛祁寒掂量了下玉石,将其递给苏桦琰道:“你来。”
苏桦琰接过。眨眼间,那玉竟产生了变化,鲜血一般的红在里面荡开,不消片刻,整块玉就变得血红。
见状,物主蹭地一下站起,喜上眉梢道:“这两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仙长是第一个能让玉石变色的。易物的事,仙长要不要考虑考虑?”
薛祁寒抢先道:“我们不考虑。”
闻言,周围一圈修士皆“啊了一声,唏嘘道:“有宝贝不要,傻了吧。”
“就是,我在这蹲了两天,什么宝贝都没捞着。他倒好,说不要就不要,不要这运气给我啊!”
“快快快,离那人近点,说不定能蹭点运气!”
“……”
奔着苏桦琰,众人七嘴八舌地全都挤了上来。混乱中,薛祁寒被推到苏桦琰身上,后背撞上了他的胸口。
薛祁寒身体一僵,正要起开,面前几个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扑了上来。
看这架势,哪是来蹭运气,分明是想挤死他们!
薛祁寒暗骂一声,手一翻,正要唤出鬼影,手却被苏桦琰按住,“不用。”
说着,他抬起腿,毫不犹豫地踹向扑过来的那人。
他是一点力都没收,刹那间,肋骨断裂的咔嚓声响起。那人喷出一口血,身体像不受控的石子,径直撞向身后的人。
这一撞,后面直接倒下一溜人。看到被血糊了满脸的那名修士,原先七嘴八舌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后退一步。
苏桦琰面不改色,像个没事人一般,抚平薛祁寒皱起的衣袖,温声道:“我不喜与外人接触,各位要想蹭运气,最好去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