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走出客栈门,那疯女人又凑了上来,扯着赵公子的胳膊,呃呃啊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的嗓子毁了,就是不知道毁她嗓子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薛祁寒心中冷笑,目光移到赵公子身上。
赵公子一脸嫌恶地推开女人,可女人又凑了上来,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
赵公子实在没了耐心,骂了一声,抬脚就要往女人身上踹。
见状,问扬走上前,伸出双手,将女人护在身后道:“她好歹是你母亲,何必下这样的狠手。”
“母亲?”赵公子狠狠地擦了擦袖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若不是她,我赵家哪里会沦落为如今这步田地!都是她,都是她的错!”
问扬皱起眉,嘴角微张,正欲反驳,却被苏桦琰叫住。
苏桦琰:“问扬,做好你分内之事。”
问扬回头,看到苏桦琰淡漠的神色,怔愣片刻,无奈地后退道:“是。”
女人虽然又疯又傻,但也是个会看人脸色的,知道问扬会护着她,对她好,也不再去纠缠赵公子,一直跟在问扬身后。
可赵公子怒睁一双眼睛,还在恶狠狠地盯着她。
女人打了个寒颤,弓着腰,使劲往问扬身后躲。
因动作幅度过大,一个不小心,就碰到旁边的人。
女人转过头,看到薛祁寒,愣了片刻,随后,她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吓得哇哇大叫起来,不等问扬叫住,扭头就跑。
周围顿时乱糟糟的,街上的人看到她,都赶着躲闪,生怕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一个差点被撞的路人拂了拂袖道:“真是晦气,一出门就碰到赵家的疯女人。”
一人道:“她也是命硬,八年了,还没死,还日日呆在赵家,她儿子都不敢去。”
“除了赵家,她还能去哪。”
“说是这样说,但那宅中鬼真的拿她没办法?为何还留着她性命?”
“反正那鬼出不了赵家大宅,又不找我们索命,管那么多作甚。”
两个人说着话,从薛祁寒面前走过。
薛祁寒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又扭头去看跑远的女人,半晌,冷笑两声道:“有趣。”
······
几人沿着长街一直向北,出了城又走了几里路,才到赵家大宅门口。
两头石狮子一左一右,威武霸气地立在两侧,牌匾已经歪了,朱红色大门斑斑驳驳,贴满了黄纸朱字的符箓。
符箓上,还压着数条沉重的锁链,里三层外三层地缠在一起,风吹来时,锁链摇晃着,擦出铛铛的细响。
赵公子将他们带到大宅前,就再也不愿向前,扭着肥胖的身体拔腿跑开了。
问扬看着赵公子的背影,嘟囔了一声:“胆小鬼,还没问那女人是怎么进出的,他就先跑了。”
“不用问”,薛祁寒走到一处墙角,拨开杂草道:“这有个狗洞。”
狗洞不大不小,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弓着腰钻进去,身材瘦小的女人自然不必多说。
问扬顿了顿,指着大门道:“将门堵的那么严实,却疏漏了这么大一个洞,这······还有什么用?”
站在他旁边的风清道:“方才那二人说,这宅院里的鬼,出不来。”
一经提醒,问扬才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讪讪地闭上了嘴。
甫一回首,就看到风清脸色不是很好,连忙搀扶他到一旁坐下。
问扬边走边道:“明明身上有伤,还坚持要来,呆在客栈里不好吗?”
风清绷着脸不言语,额头鼻尖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苏桦琰回首,看到二人在石狮子旁边坐下,便走到薛祁寒身边,打量了一下狗洞:“进去吗?”
苏桦琰还没挨近,薛祁寒便闪到一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苏桦琰挑眉,仍是一副温润的模样,眼里却意味不明。
薛祁寒没察觉这点微妙,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要进你进,我走正门。”
说罢,指了指洞口,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仙君请吧。”
苏桦琰也不恼,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薛祁寒自觉没趣,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捏着指头打了个响指的同时,手中红光骤现。
几乎是一瞬间,一群鬼影争先恐后地从土里冒出来,薛祁寒脚下顿时蔓延出大片的黑。
无数鬼影簇拥在他脚下,却又不敢靠近半分。
这些鬼影刚一出现,大宅里就响起了非人的啸声。
那种啸声,仿佛沙子磨砺着琉璃,凄厉又刺耳,仔细一听,还能听出几分愤怒的意味来。
登时,薛祁寒脚下的东西也开始发出声音,比之宅里的更加凌厉。
问扬不禁捂住耳朵:“这什么声音?”
薛祁寒跺了跺脚,脚边鬼影立马安静下来,他道:“是宅子里的鬼在叫,意思是不想让我们进去。”
“不想?”问扬奇怪道:“魔尊统御万鬼,宅子里的鬼不听你的?”
薛祁寒挑唇:“知不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占地为王,占地为王久了,鬼也会得意忘形。”
话音落下,薛祁寒脚边的鬼影从狗洞鱼贯而入。
一瞬间,四周寂静下来,原先高昂的啸声湮灭,只剩风吹草动的沙沙声。
薛祁寒讥笑道:“不自量力。”
说罢,他冲苏桦琰扬了扬头道:“去开门。”
他这番颐指气使的模样,让人实在难忍,问扬在一旁看不下去,气愤道:“你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去开?”
薛祁寒哼了一声,眼里满是狂傲轻佻:“我就要你家仙君给我开门,看不惯就别看。”
问扬唰地一下站起。
“你——”
“好。”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问扬视线一转,落到一脸淡然的苏桦琰身上:“前辈,你……”
薛祁寒抱着手,一脸坏笑:“仙君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在问扬诧异的目光下,苏桦琰走近薛祁寒道:“比之从魔尊身上讨到的便宜,开门这点要求,倒也不过分。”
说完,他轻声笑了笑,错身向大门走去。
薛祁寒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脸热道:“苏桦琰,你别得意!”
按照薛祁寒的要求,苏桦琰“打开”了大门,不过他开门的方式实在是简单粗暴。
长剑出鞘,几道剑光劈出,几乎是一瞬间,大门连带着铁链,轰的一声碎成几截。
薛祁寒向前几步,踢开木板,一脚踏进门里。甫一抬头,就见一处房屋上空的怨气格外浓郁,当即提步走了过去。
苏桦琰跟在薛祁寒后面,踏进大门之前回头道:“问扬。”
问扬站起身:“在。”
苏桦琰道:“风清身上有伤,你就和他一起守在在这里,等我们出来。”
问扬颔首,毫不犹豫道:“是。”
苏桦琰点头,随手落下一道结界。
结界闪着蓝色的光波,迅速变宽,拉长,很快便将整个大宅笼罩进去。
问扬转过头,叹了一声,一屁股坐在风清旁边,道:“真搞不懂,你身上的伤那么重,前辈为何还要停下来捉鬼?”
风清没说话,闭眼倚着树干,脸色越来越苍白。
见状,问扬从腰间掏出一瓶药,倒了两颗递到他嘴边:“止疼的。”
风清将药咽下,脸色稍缓,半晌才道:“仙君行事,自有他的道理。”
问扬道:“道理?什么事情比疗伤救命还紧急?”
风清又不说话了。
“就知道你说不出”,问扬捏着手里的药瓶,不知怎地就想到方才的事,又气又无奈道:“前辈也真是的,干嘛总是顺着他的意,以前在枫眠道也没见他对谁这样过。”
风清瞥了他一眼,依旧沉默。
片刻,问扬忽然想到什么,道:“风清,你好像从没见过魔尊的真面目。”
半晌,风清才开口道:“你见过?”
问扬就等他这句话,当即坐直了身体:“见过是见过,但没过多久,前辈就在他身上设下了障眼法,他那种张扬的长相,任谁见了都会……”
话说一半,问扬生生停住了,他似乎想到什么,目光发直,半张着嘴愣在原地,一脸的不可思议。
风清奇怪道:“怎么了?”
问扬神情木木的,目光缓缓移到风清脸上:“当初我看到他,就觉得在哪里见过,刚刚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来……”
在风清的注视下,问扬顿了足足半刻才道:“碧潭水榭里的那些画像……上面的人和他一模一样。”
……
赵家大宅里。
“你就这么放心他俩独自在外面?”薛祁寒缓缓推开一扇门,门板吱呀乱响,上面的灰尘抖了几抖,纷纷落下来,直往人脸上扑。
苏桦琰道:“他们是枫眠道弟子,这个年纪,也该独当一面了。”
薛祁寒抬手遮住口鼻,等灰尘散去才道:“这些年,修真界后起之秀不少,看来当初就应该多灭几个门派。”
苏桦琰道:“现在也还来得及。”
闻言,薛祁寒不由回首:“仙君,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苏桦琰轻笑:“除了枫眠道,其他我不过问。”
薛祁寒:“真是冷漠,若要让那些修士听到仙君这番话,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说话间,几只鬼影窜到薛祁寒脚边,咿咿呀呀地发出些怪叫。
薛祁寒听了,一招手,这些鬼影便没入地下,消失不见了。
苏桦琰在一旁看着:“没找到?”
薛祁寒点头:“它应该躲起来了。”
苏桦琰脚步一顿:“它?”
“是那位正妻死后化成的厉鬼”,薛祁寒踢开脚边的一只烛台,“按理说,这宅院里死过不少人,但从进来到现在,却一只鬼影的痕迹都没有,宅中怨气也相当单调……”
房间空旷,一说话,就有幽幽荡荡的回声从别处传来。
忽然,一只正在织网的蜘蛛从房梁上掉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薛祁寒没注意,继续往前走,不料这蜘蛛却跟在他脚后,企图跃到他身上。
苏桦琰目光暗了暗,拔剑一斩,这可怜的小虫便碎成了渣,一点儿看不出原本模样。
薛祁寒听到声音,转过头就看到这一幕,不禁抱手道:“真是活久见,堂堂仙君,竟和一只虫子过不去。”
苏桦琰收剑,表情淡淡的:“刚刚说到哪了?”
薛祁寒道:“依照怨气搜索,我派出的鬼影全是往这里来,没有去到别处的”,顿了顿,他又道:“那只厉鬼既然能将宅里的鬼全部吞噬,实力定然不弱。它既然和疯女人有仇,就没有理由不杀她。”
苏桦琰道:“所以它杀不死她。”
薛祁寒点头,回想疯女人看到他时的反应,一时没了头绪。
两人继续往里走。
屋中蛛丝、灰尘满布,经过一道破败的屏风后,一个梳妆台出现在两人眼前。
装着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散落一地,钗环首饰乱七八糟地扔在桌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泽。
薛祁寒凑近一看,首饰做工极为精细考究,还全是镶金带玉的。
他随手拿起一个簪子,吹掉上面的灰尘看了看:“这赵家是真有钱,连个首饰都价值不菲。”
说着,薛祁寒将手中东西随手一扔:“可惜那女人疯了,不然靠这些首饰,她下半辈子根本不用为生计发愁。”
片刻,簪子落在某处,铛的一声,一声脆响响彻整间屋子。
两人视线一同转向那处。
是一个裂成三片的铜境。
薛祁寒盯着那铜镜,片刻后眯了眯眼:不对,准确来说是两片。
其中有一片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