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因为每每提到降煞，都与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降煞在，他便在。

降煞，同启祸一样，是魔界之物，更是魔尊身份的象征，威力巨大。

两者的差异只在于，启祸御鬼，降煞遣妖。

凡一切妖兽，妖人，以煞气为根基修炼的东西，无论强弱，在降煞之主面前都得俯首，听从号令。

启祸与降煞是魔尊之物，按理说，它们都应在薛祁寒手中，但二十多年前，降煞不幸丢失，再次出现已在沐珅手中，认他为主。

这也是当年沐珅能在修真界掀起一番血雨腥风的原因。

得知山中怪事和沐珅有牵扯，许多修士纷纷找借口离开。顷刻间，原本热闹的灵隐寺前迅速冷清。

千诀望着离去之人的背影，冷哼一声：“一个个的，都是贪生怕死之徒！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此言一出，一个正要离开的黑衣修士回过头道：“沐珅那种人，招惹上就是个死，不留着性命，哪还有问道修仙的机会。”

千诀绷着脸，动了动嘴本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一旁的安凌笑了笑，开口叫住那修士道：“喂，钱堂主，你这样可不厚道，方才从我这顺走五张御风令，现在却袖手旁观，毫无作为，我东西岂不是白给了？”

修士大都御剑飞行，但身有御风令者，不靠剑也能在空中来去自如。

不过，御风令的制造极其困难，数量也极少，整个修真界，规模较大的门派才有。山海阁一次性给了五张，算是相当慷慨了。

被称作钱堂主的黑衣修士转身，先是不卑不亢地道了谢，随后才道：

“我们小门小派不比枫眠道、山海阁，做事若大手大脚，不计后果，那偌大一个修真界，哪里还有我们生存的余地。钱某此番作为，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整个门派考虑。”

“就是，我们只是些普通修士，身上的法器都没几件。整个修真界的仙君长老宗主掌门聚在一起，都不一定是沐珅的对手，让我们去？去了就是送死！”一大嗓门修士跳出来道。

闻言，一些拉不下脸的修士似乎有了底气。他们跟在钱堂主等人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片刻，灵隐寺的大门外，只剩山海阁和枫眠道的人，数名弟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

忽然，一红衣弟子似乎注意到什么，示意同伴看向薛祁寒。

被人注视，薛祁寒浑然不觉。他按着善闻童子的脑袋，眼神阴鸷，一遍又一遍地逼问道：“降煞在哪里？！”

善闻童子紧张得眼皮狂跳，飞快翻阅手里的小本本，直到全部翻了一遍，才颤声道：“不详。”

“不详？”薛祁寒脸上浮现出极大的怒意。

体内的怨气躁动着，暴虐血腥的念头直往头上涌，不断地上升，缠绕。薛祁寒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善闻童子的头拽下来。

曾经的仇敌突然死而复生，任谁都会方寸大乱，更何况薛祁寒这种时日无多的。

他恨沐坤，却更担心自己无能为力。

“阿寒。”

苏桦琰唤了一声，薛祁寒才蓦地找回一丝理智。

他放开善闻童子，抬手按住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渐渐平稳。

身上暴虐的怨气已被压制了许多，但目中的赤红仍旧没有退下，那红不仅没退，反而愈发鲜艳。体内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察觉到这点，薛祁寒立刻往胸口狠击了三下。这三下，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狠，毫不留情。

一群人目瞪口呆，安凌更是讥笑道：“他是疯了吗？”

须臾之间，距离薛祁寒较近的纷纷后退，唯剩苏桦琰面色凝重地站着，一动不动。

薛祁寒一打完，眼里的赤红果然消退下去。他紧抿着唇，正想仰起脖子，苏桦琰就赶了来，一把掐住他的下颌道：“别忍，吐出来。”

薛祁寒的唇线绷得笔直，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死活不肯张口。

见状，苏桦琰微微皱起眉。他的手慢慢向下，移到薛祁寒的脖颈处。

脖子是人最脆弱的地方，旦凡异物靠近一点，都会感受到威胁。薛祁寒几乎立刻抬手阻挡，但修长宽大的手无视阻拦，轻而易举地触摸到了他的脖子。

窒息感很快袭来，薛祁寒的呼吸愈来愈困难。终于，他张开齿关。下一刻 ，嘴里的鲜血泄了出来。

当众吐血，一直以来都被薛祁寒视为丢面子的事。就算咽下去，他也绝对不会在人面吐出来。

不然岂不显得他很弱。

可是现在的薛祁寒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脖子上的束缚消失，他心中一安，腿脚顿时软了下来，险些栽倒在地。

脑子也混混沌沌的，许是方才压制启祸时用力过猛。

薛祁寒不敢大意，跺了跺软绵绵的脚，强撑着，直到一只手揽住他。

此时此刻，薛祁寒已到极限，顾不上什么，眼皮沉沉一闭，就此失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薛祁寒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几分。

“苏桦琰，你以为他还能活多久······如今沐珅回来，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我看你还能护他到几时。”

是安凌的声音。

“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挖苦他”，千诀道：“方才薛祁寒说，和尚尸体的异变是降煞所致，但山中却没有降煞，这是为何？”

话音刚落，苏桦琰的声音自上方传来，“降煞的煞气我们都有体会，若异变真的是降煞所致，为何没有一个人察觉？”

千诀迟疑道：“你是说，善闻童子在说谎？”

“善闻童子我有所耳闻，它不会，也不可能说谎，只会按照本子上的记录说话”，说着，苏桦琰话锋一转道：“但不排除有人对那本子动了手脚。”

千诀愤怒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拿降煞开玩笑！”

闻言，苏桦琰摇头道：“不一定是玩笑，或许是为了引我们上山。”

“怎么说？”

“之前我和阿寒猜测，如今作祟的妖物应是被镇压在了大佛处。但一个普通人死后为何会有这么大的煞气？若没有外物作祟，解释不清，阿寒放那和尚走也是出于此种考量。”

趁苏桦琰说话的空档，薛祁寒双目微睁，发现自己正躺在苏桦琰的臂弯里，而后者坐在地上。

他立刻闭上了眼，继续听他们说话。

千诀道：“你的意思是，山顶一定有东西，而且和尚身上的怨气与山顶的东西有关？”

苏桦琰点头：“不排除是降煞。”

一番话毕，对面响起脚步声，薛祁寒眯眼一看，他们全都御剑朝山顶飞去。苏桦琰侧过头去看，薛祁寒就趁着这时候看他。

不经意的，苏桦琰扭头，两人的视线就这么遇上了。

薛祁寒脸上一热。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挣扎着爬起来道：“我躺了多久？”

“不久”，他还没站起来，苏桦琰就一把拉住他道：“可还感觉哪里不适？”

“没事”，薛祁寒仿佛针扎了般，想扯开苏桦琰的手道：“方才多谢你了。”

苏桦琰却拉得更紧，瞧着他的脸色，半晌才道：“阿寒害羞了？”

薛祁寒别过头：“才没有。”

苏桦琰又道：“那你为何不看我。”

顿时，薛祁寒脸涨得通红，怒道：“你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是吗”，苏桦琰轻笑，“那刚刚是谁在看我？”

“自作多情”，薛祁寒一下挣开他，沿着林间小路，头也不回地朝山顶走去。

苏桦琰跟在他身后，衣摆如流云，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格外的自在从容。

听着他的脚步声，薛祁寒心里越发烦闷，当即回头道：“祭出你的剑，我们御剑过去。”

苏桦琰浑身透着“不急”二字道：“让他们先找找也无妨。”

薛祁寒道：“要走换别的路走，别跟着我。”

苏桦琰不解：“为何？”

薛祁寒回过头：“我不喜被人跟着。”

苏桦琰微顿，眼眸温和，望着他笑了笑。

薛祁寒疑惑道：“笑什么？”

苏桦琰道：“这林子里那么黑，路都看不清，我担心阿寒会摔倒。”

薛祁寒冷笑：“我堂堂魔尊，怎会那么容易摔……”

一句话还没说完，薛祁寒脚下一歪，向前栽去。

没待他反应过来，眼前白影一闪，薛祁寒就被拽上了天。

被人扯着后领挂在半空，薛祁寒大脑空白片刻，随后才扯着嗓子大喊道：“苏桦琰，做这种事之前能不能知会一声！你又不是没长嘴！”

剑上的苏桦琰低笑：“说了担心你摔倒，自然就是要御剑的意思。”

“你管那叫说？！”薛祁寒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刚刚我脚下那一下，是你故意……”

话说一半，灵剑突然剧烈晃动，眼看就要撞到一旁巨石，薛祁寒啊啊啊大叫几声，抓紧了苏桦琰的手臂，不知怎地就跃上了剑。

苏桦琰手一揽，他就挂在了苏桦琰身上。

两人就以这种姿势，在巨石的边缘堪堪擦了过去。

有惊无险过后，薛祁寒又挑出错来了，“方才你就不能远远避开那里吗？！”

“我的过失”，苏桦琰没有推脱。薛祁寒得意地哼了一声，正想借此多发挥几句，谁料这人又道：“我的注意都在你身上，阿寒。”

薛祁寒：……

若不是共处一剑，真想把这人踹下去。

御剑比走路快很多，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到达了山顶。

山顶雾气浓重，五步开外就见不到人影。薛祁寒下了剑，故意走得很急，却还是没把苏桦琰甩开。

行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前方隐约有几处光亮。薛祁寒凑过去一看，正好看到安凌、千诀领着一众弟子手持火把，点亮了大佛两侧的灯油。

下一刻，灯油从下往上一排排亮起，火焰驱散了些雾气，佛像仿佛从黑暗中走出，出现在众人面前。

薛祁寒抬头看了看，佛像高十几丈，凭借山势巧妙成形。大佛威严，俯首低眉，是怜悯众生的姿态。

薛祁寒向佛像脚下一瞅，下面果然与山体相连，一丝缝隙也不留。

这佛像是山的一部分。

旁边的问扬注意到薛祁寒的目光，“你在找什么？”

“棺材。”

“棺材？”问扬摸不着头脑，“这里哪有棺材？”

“说你笨你是真蠢”，薛祁寒不再理会他，纵身跳上大佛，在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一丝痕迹。

半晌之后，他跃到大佛头顶，手心冒出几团火焰，将火焰向下一扔，眼前登时明亮异常。

这是直直垂下去，宛若刀锋一般的断崖，即使有火光照亮，依旧是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崖壁平整，没有任何洞口，也没有能够安放棺材的地方，薛祁寒确定这一点，正欲收回火焰。就在这时，一处青翠跃入他眼中。

几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藤蔓，粗壮异常，攀附在岩壁上。

藤蔓之下，是一大丛隐隐泛着蓝光的灵草。

在修真界，灵草分上中下三等，分辨它们只需靠发出的光芒的颜色，其中蓝色对应的就是上等灵草。

薛祁寒心中一喜，纵身一跃，准备抓住藤蔓荡到灵草旁。不料还没下坠几米，身体突然一轻，却是被苏桦琰抄起膝盖，拦腰抱住了。

苏桦琰的目光落到藤蔓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薛祁寒却全然没注意到，挣扎着道：“你又想干什么！”

苏桦琰箍紧了他：“以防万一，我带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