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百官朝拜,这朝局中的平衡维持了数年之久,直到雨霖城一战,太子烨和公子璟之间的平衡终于被打破,如今三公缺了一位,今日朝议的重点,便是要补上这缺少的御史大夫一职。
可站了许久,无一人举荐,上首的君王没有挑破这样的僵局,可坐在高堂之上,却看的比谁都明白。
太子的阵营昨日折了李建中,他若立即举荐,便是将结党营私一事挑到了明面上。
相国殷闻礼也深知李建中之死与党派之争脱不了干系,他虽借那位麒麟才子之手做成了这出戏,但他若是站出来举荐,便会引起瀛君的多疑。
瀛君将臣子心里那一点盘算一览无余,轻笑一声,问:“怎么,众爱卿一言不发,难道我大瀛的朝堂竟再无第二人能担任御史大夫一职?”
在一众的私语中,是客卿荀文远先站了出来。
他向上首的人微微鞠躬作揖,道:“君上,文试在即,君上何愁没有良臣?”
“此言有理,”瀛君看似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往年文试,都是荀子操办,今年,爱卿以为如何?”
文试,向来是笼络文臣的大好机会,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殷闻礼自己不回答,却向背后甩了个眼神,立即便有人言:“臣以为,诸公子中,公子璟最为成熟,能担此重任!”
对此,萧玄璟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又有人道:“回君上,宗法礼制在上,嫡子为正统,若要在诸公子中挑选一人主办文试,太子当担此重任!”
殷闻礼瞥了一眼那人,果然也是在意料之中,那人乃是宗室奉阳君萧典,宗室的人,若说他们效忠萧玄烨,不如说他们效忠嫡子更为贴切。
殷闻礼琢磨着,看似底气不大足,回了句:“太子殿下尚年少,可为辅…”
不等他说完,奉阳君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殷相说笑,这世上岂有嫡子为辅,庶子为正的道理?”
殷闻礼并不急于揪回脸面,笑一笑,并不做声。
“好了。”瀛君轻轻一叹,“奉阳君不无道理,相国也是为社稷考虑,不过无论是太子还是公子,依寡人看,都还不能独当一面…”
瀛君轻捻着手中佛珠,忽然问:“此事涉及荀子新政,寡人倒想听听,你怎么看?”
荀文远若有所思,他知道此刻朝堂上的多双眼睛都盯着他看,妄想从他的答案中知道他的选择,而他沉思过后抬起眸,却道:“臣以为,太子也好,公子也罢,既然都未到能独当一面之时,那么二者,皆可为辅。”
此言一出,荀文远可谓是两边都不讨好,降了嫡子的身份,抬高了庶子,别人以为这样的甜头明显还不够满足相邦,却不知正中殷闻礼下怀。
不管他人所想,荀文远思考的只有一个,朝堂之上,臣子所要满足的,永远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瀛君。
作为君王,他最不想看到诸公子间权力失衡,在他没有退位前,他要的是绝对的平衡。
只见上首的人松了松眉,道:“客卿此举,倒也是个万全之策,那寡人就将太子和公子璟暂且托付于你,你是稷下学子,可要好好教教他们。”
“臣,遵旨。”
一等下朝,果不其然,荀文远就被相邦叫住了。
殷闻礼是相国,百官之首,礼数在前,荀文远还是十分有礼,“相邦大人。”
殷闻礼微笑道:“今日所说文试,还要多谢荀子解围啊,我与公子璟,都记下了。”
荀文远听出他话中之意,佯作不懂,只是摇摇头:“相邦这话说的,下官倒是糊涂了,下官只是替君上分忧,何来解围一说啊?”
殷闻礼的笑容不可察觉的僵了一会儿,而后故意指着他露出个神秘的笑容,“客卿真爱说笑,那公子璟,就拜托荀子照顾了。”
荀文远端正了态度:“那是自然,公子璟与太子殿下,都是君上所托,臣定当悉心教学,不辜负君上。”
话说到这个地方,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无趣,等殷闻礼离开后,荀文远只是随意往后看了一眼,却发现殿外太子与太傅矗立着,他便立即礼貌的做了做揖方才离去。
上官明睿问:“此次的文试,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萧玄烨盯着前方,漆黑的瞳孔里泛着微妙的涟漪,“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
夜半三更,一人敲响了客卿府的大门,过了一会儿后,有人睡眼惺忪过来开门,问:“公子找哪位?”
“我找客卿大人。”
过了一会儿,小厮引他入门,他在正殿等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的簌簌脚步声,露出个笑容,而后转了身。
荀文远再次见到这个求见他的人,还是有些惊讶,“千弦?”
谢千弦嘴角露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乖顺道:“夜半叨扰,师叔见谅。”
荀文远沉声望着他,而后转身关上了门,神色严肃:“你不是和晏殊走了吗?”
谢千弦会心一笑,却说:“我要留在瀛国。”
荀文远气的笑出来,“瀛灭稷下学宫,你为何而来?”
“我…”他低头浅笑,抬眸时,依旧保持着笑容,可眼中已有了猎人的姿态,“天下纷争皆因欲盛,庙堂策士多为权谋,千弦,为一统而来!”
荀文远开始以为他是来替学宫复仇的,可看他的神情,又似不像,半信半疑问:“你选择的,是瀛国?”
谢千弦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我选择的,是瀛太子,萧玄烨!”
荀文远不禁疑惑,谢千弦如果选择的是太子烨,怎么会助力相国掰掉了太子阵营的一员大将,再者说,他一点也不在学宫覆灭一事么?
似是看出他的疑虑,谢千弦问:“师叔,你会看相么?”
“什么?”
谢千弦幽幽一笑:“那我换个问法,师叔也出自稷下学宫,如今在瀛为臣,可会为难?”
听他这么问,荀文远叹息着摇摇头,“说不为难,谁又信呢?”
稷下学宫,也能算半个家吧,他学成后下山,就入仕瀛国,得瀛君赏识,拜为客卿,瀛君对他,有知遇之恩。
但学宫覆灭一事,他同样想不通,锁山河之约在前,安澈怎么就是铁了心要去帮助卫国?
在瀛国待得太久,这里有他的妻女,已是他的国了。
“我与师叔,是一样的想法。”
安澈的动机,似乎谁也无法理解,但若安澈知晓那瀛太子乃是有如此纯正的帝王之相,会不会改变心意?
历史的洪流滔滔不绝,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或名留青史,或遗臭万年,可不管如何,洪流不可逆!
身为麒麟才子,学这一身才华是谓何求?
是要天下一统,要这世间不再有因战乱流离失所之人,一统,是注定的解局,而萧玄烨,则是天选的枭主。
若为学宫一己私仇弃天下生民不顾,他谢千弦还是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吗?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若不靠近萧玄烨,怎知自己有没有看错人呢?
“我不会让师叔为难,只想求师叔,给我一个参加文试的机会。”
…
三日后,文试开始。
暖阳洒落在古朴的贡院之上,琉璃瓦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与四周翠绿的杨柳相映成趣。
贡院前,一个个少年书生们身着素净的长衫,排成长龙,脸上洋溢着期许,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金榜题名的那一刻,又有些紧张。
文试分三日,今日核对了名额后,考生将被一一隔开,安置在特定的厢房,到了明日,文试就正式开始了。
“太尉之子许墨轩!”
“这儿!”穿着素衫的书生跌跌撞撞的挤到最前面,将自己的木牌交给了对面的官员。
荀文远见萧玄璟大步上前与那许墨轩好一顿寒暄,便只是看着这一切,不出声,还是萧玄璟回头,先对他笑一下,荀文远才给了个反应。
萧玄璟向他走去,故意问:“怎么没见太子?”
“太子殿下在贡院里随着侍卫巡查。”
“原来是这样。”萧玄璟在心里嘲笑着萧玄烨是个蠢货,这种时候,聪明人都要在门前,确定好考生的身份,然后选择合适的收入麾下,萧玄烨却要跑去盯着巡查,不是蠢是什么?
“庶民,李寒之!”
听到这个信息,荀文远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谢千弦还是来了,然而冠以李寒之庶民的这个身份却并没有引起萧玄璟的注意,甚至没给他一个正眼。
三百位考生全部安顿下来后已是傍晚,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封院了,在此之前,所有的考生都要去领一份笔墨。
谢千弦便在自己的房中等了很久,很久,直到门外的喧嚣散去,一切归于平静,再过了一会儿,便有一阵脚步传来。
太尉隶属公子璟的阵营,此次文试,许墨轩可以说是重中之重,萧玄璟也一定会对他格外关照。
他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打开房门,跨出一步就和侧面来的那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许墨轩手中的笔墨散了一地。
“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谢千弦低着头,姿态放的极低,而许墨轩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捡东西,却急忙掸去了身上的灰尘。
谢千弦脸上装的慌乱,好似真是不小心撞掉了旁人的东西,可在拾捡地上掉落的笔墨文书时,里面飘落的一张字帖却真真切切落入了他的眼中。
笔锋的停顿,勾转,所有的所有,只一眼,便足矣。
这套分发的工具里,竟还有一只玉杆的笔,注意到方才许墨轩的举动,于是谢千弦在佯做捡起时,刻意将这只玉笔在地上狠狠的摩擦了一番。
收拾完这些,他不好意思的看向许墨轩:“这位公子,我方才走的太急,真是对不住。”
“你怎么…”许墨轩原本要说些重话,一看这撞了自己的竟是这么一副皮囊,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水汽,好一副弱小无辜的模样,他霎时说不出狠话,只是看着他的脸,每个部位都生的恰到好处,看着不觉疲累,反倒是想人细细品味,反复琢磨。
“咳咳…”许墨轩有些尴尬,“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我不好,”谢千弦说的抱歉,抬眸时眉头微皱,有些为难,“公子的东西…”
许墨轩接过自己的东西,笔的玉杆上几道明显的划痕叫他一下回了神,“我的笔!”
“都是我不好,损坏了公子的笔,”谢千弦赶忙赔罪,又道:“我的笔墨还没领,我领来和公子换换吧。”
每一个神情的变换都像是精心算过,偏偏在他的脸上毫无违和,许墨轩实在受不了,赶忙道:“你…你快去领吧。”
“好。”谢千弦对他微笑一下,看起来很是听话,然而在越过许墨轩那一刻,笑容渐渐消失。
许墨轩是太尉之子,于私,其父火烧学宫,赐自己一身伤痕,于公,其父站队公子璟,而自己此番,是为太子而来。
纷发笔墨的地方不过两条长廊,谢千弦走到时,都像是快收摊了,但奇怪的是,除了纷发笔墨的官员,公子璟竟然亲自在那等着。
原本还觉得奇怪,怎么给考生用的笔,还要做成玉杆,现在想来,怕这做玉笔的银子不是出自国库,而是出自相府。
玉杆质地上乘,若是普通百姓,这辈子怕是看也看不见,萧玄璟却大手一挥,给所有考生都备了一支,果真是收买人心的好手段。
萧玄璟原本已经打算收摊,看着廊下又有一人走来,便打算等一会儿,可待到那人走近,萧玄璟也不免发愣。
天工开物般的面容配上一身素衣都惊艳得令人屏息,一双桃花眼眼似秋水含情,每一处都仿佛精心雕琢而成。
“公子。”他露出个完美的微笑,“小人是来领笔墨的。”
萧玄璟一时出神,谢千弦便又轻声唤了句:“公子?”
“啊,”萧玄璟回过神来,问:“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寒之。”
于是萧玄璟身旁的小厮对了对信息,不免觉得可惜,生的这样好的样貌,哪怕是以色侍君,都是大有出路,可偏偏,是个庶民。
“公子,是庶民。”
“庶民?”萧玄璟眉头一皱,也觉得可惜,但凡有点身份,他都能拉一把,可偏偏就是个庶民,无权无势的庶民,有什么用呢?
但是他心念一转,挑了一套笔墨,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