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山鬼捋着自己的胡子,又因为太冷,将胡子抬起来糊住脸,一边往后退,观察着单仪景的神色,手上不安分地去扯放在旁边的剑。
剑身沾着泥水,又格外重,山鬼拖了一会儿没拖动,终于不再纠结了。
“你是谁?”
山鬼闷闷不乐。
那人却没回答,只静静在雨中枯坐一夜。
次日天亮,焚轮城门前出现一个修士。守城侍卫看了眼便上前恭敬道,“仙君可是要进城?”
“是。”单仪景嗓子有些哑,脸上也带了一丝疲惫。
再次出城,他身上背着一把铁锹。
雨过天晴,山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单仪景面上没什么表情,只一下又一下地弯腰再抬起。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原本小小的土包变得像样起来,单仪景站在坑里,朝上看去。这个坑很深,大概有半丈高,左右不易走动,大概是个能躺下一个成年人的宽度。
下面的土泛着潮意,边上还有些树根,被单仪景干脆的砍下。山鬼带着其他精灵围绕在一边,在旁边跳上跳下,单仪景抱着林清风的衣服往溪流边走去。
红衣上沾着很多血,又因为时间长,上面的血发黑,弄得衣裙看起来很是脏乱。放进水中,渐渐地,一缕缕的发黑结块的血丝被流水带走,单仪景的脚边晕开一大片的血迹。
他不知在想什么,先是认真将玉簪清洗干净收进怀中,接着就洗起衣裳来。
林清风的东西都金贵,这及笄所穿的红衣用的更是上上等的料子,经受不起一次搓洗,只能一遍遍提起又放下。
单仪景习惯做这种事,就像是他还未修道,每日所做不过是林清风的衣物熏香,发饰床褥。
彻底干净后他用灵力将衣物烘干,再次回到了挖好的坟前。
红衣叠好,玉簪像是之前那样放在红衣之上,接下来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填土。
等做好一切,约莫已是晌午,单仪景回到浮云峰的时候,就见木古站在院子外的结界处,唠唠叨叨。
“清风啊清风,这修炼不进则退啊~你看看这都几时了,还不出来?”
单仪景看了眼木古,步伐从容地进了院子。
“......”
木古顿了下,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好你个单仪景,现在见了我竟不问好?!”
“知不知道尊师重道?”
林清风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夜明珠有些百无聊赖。
她看着木古站在结界旁有一会儿了,但是单仪景一大早就不见了,她索性躺在床上犯懒。等看见单仪景出现,她才扔下手中的夜明珠,整理了下寝衣,坐起来。
单仪景进来的时候就见林清风端坐在床边,眼神中带着打量。
“你去哪了?”
她闻到了淡淡的泥腥味。
“去了山下一趟。”他说着展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对精巧的耳珰。
耳珰不大,白玉团上缠着金丝线,看起来贵气又温润。
“你洗漱吧,我给你绾发。”单仪景说着话,收了耳珰过来牵林清风。木古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窗外灵鹤鸣叫,后院的白马也跟着嘶鸣几声。
林清风就见单仪景过来,很是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男子的手有些凉,但又因为瘦,握上去并不舒服,肌肤相贴的地方有些麻,林清风站起身,像是个木偶一般跟着人向前走。
他的发尾带着一点湿,应该是清晨的露珠,带她往前走的步子很慢,像是在磨蹭。
林清风没说话,只一会儿想怎么会是清晨的露珠,一会儿又低头看向宽袖下,遮起来的交握的手。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抿了抿唇,稍稍回握了下,“什么叫‘你’?”
她扯了下前面人,站着不动了。
男子却不停,他的衣袍在阳光下一点点泛着光,头发乌黑一片,用简单的紫色发带绑起来,若隐若现。“‘你’就是你。”
像是清晨的溪水流过,碰撞道水中的石头,单仪景的声音清澈又干净。
林清风拨动了下盆中的水,等脸上挂着水珠的时候,被人轻轻捏住了下巴。男子站得直,低头看向已经闭着眼等人伺候的女修。
她懒洋洋地,不管男子的视线,“不是重规矩吗?”
单仪景盯着这张脸,竟是温柔地笑了下,“我们不是说好了,在家里,可以。”他拿过旁边的帕子一点点擦干净林清风脸上的水珠,“再说了,你都喊我‘娘’了,若还是喊你殿下,怕是生分了。”
林清风睁眼,撇过头挣脱那冰凉的手,“呵,你倒是会顺杆子爬。”她眼中并无怒意,脸上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男子没接话,抬手擦掉下巴处的一点水珠,盯着那里红着的一点儿看了下,又抬手似是惩罚一般擦过。
“娇气。”
这话意味不明,带着凉意打在她的下巴上,女子不在意地转头,坐在铜镜旁。
“冥海幻境你会去吗?”
后面有人跟过来,拿起桌上的木梳通起头发。“嗯,会去。”
发丝在他手中翻转,林清风半眯着眼睛,突然挥了下手,一直在外面叫嚣的木古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就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林清风的房间。
从进来他就摇头,看起来十分痛心疾首。
“不是说了,今天吃烧鸡吗?”
他一副主人架势,进来后就坐在铜镜侧边的座椅上,然后往出来掏东西。
一扇长长的排骨,两只拔毛的鸡,三只没刮鱼鳞的鱼,四串糖葫芦。
糖葫芦掏出来又被他装进芥子袋,“这个不行,快没了。”
铜镜前的两人同步看着木古掏东西,又在木古装糖葫芦后齐齐转过头。单仪景手上动作加快,林清风拿起桌上闪烁的玄灵镜,点开来是沈落听的消息。
她看了两眼,语气中带了催促,“快些吧。”
又看向木古,“我要吃糖葫芦。”她并不看木古,只是手伸了出去。木古想了下,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串递给林清风。单仪景腾出一只手,将林清风的胳膊往里推,“想吃我去买,”他侧头看了眼木古,“他的不新鲜。”
木古盯着鲜艳欲滴,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眼神有一瞬的晃动。
不新鲜?
这可是镜血八百里加急给他送来的好吗?!
“有些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日益精进啊~”他恨恨地吃了口,不再理单仪景,“今日开始算,一共十日?”
“对。”林清风也不再要,“十日之后,一笔勾销。”
她对沈落听有一种莫名的抵触。这种抵触从第一次见面就有了,虽然她自知脾气古怪,也阴晴不定,但并非招惹是非之人。可是沈落听又很特别,林清风想起逍空所说,心中隐隐有些波澜。
“那就好。”木古裂开嘴笑了,“这样仪景就会给我做好几日的饭菜了~对了,既然给我解开了结界,可不能再关上。”
林清风弹了下耳珰,侧着头仰了下,“这是自然。”
“那就好,”木古吃完最后一颗,又交代道,“有时间了多去演武场,为了去冥海幻境,这段时间弟子们都可勤奋了,你们二人不要例外。”
他说着,挥手将积分榜显现在两人面前,“喏,这上面可没有你俩的名字。”木古放上来的只有前一百名,这一百名的顺序又在这么几息之间变换了好几次。
但排名第一的,依旧是掌门亲传,逍遥宗大师兄苏易津。
“幻境是三个月后开启吗?”
“对,”木古仔细想了下,“你们师尊说没说这次进去是要拿薜荔?”他在魂灯殿照看魂灯,又与逍空熟识,林清风的情况自然是知晓的。
“我这次从百花谷得了一朵白莲,还未告知师尊。”林清风起身,从芥子袋中掏出木盒递给木古。
“那正好,一起走吧,你过去沈落听那儿,我去主殿。”
木古起身招呼林清风,率先出了门。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木古同林清风慢慢往院门口走去。快要出去时,林清风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不远不近缀在后面的单仪景。“你今日准备做什么?”
单仪景微微笑了下,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去演武场。”唇下的那颗痣只飞了一瞬,便停在原地,斑驳树影中,他的脸上落下几块阴影。
“你会来吗?”
这句话声音比之前轻一些,听起来像是不在意般。林清风还未说话,木古先抬胳膊挥了挥,“她怎么可能不去?要是不去还得了?”
林清风只一瞬就想到自己的积分,只觉得眉心狠狠跳了下,“会去。”
应该现在有......一千零一积分了吧?她转头看了眼木古,叫来灵鹤自己先走了。
“哎哎,这怎么了这是?”
他手上拿着盒子,看着林清风骑着灵鹤身影慢慢消失,又转头想问问院里的人,就见男子御剑,朝着主峰飞去。
“......”
半空中微风拂面,林清风坐在灵鹤上边看见沈落听院中站着两个纸傀儡。
她轻拍了下灵鹤,在灵鹤降落时心口猛地一紧,接着身形不稳从灵鹤身上掉下来扑倒在地上。
女修蜷缩成一团颤抖不止,手按在胸口上一声不吭,呼吸轻到几近于无。
太疼了,像是突然间被针刺进呼吸之中,她的气息从刺痛处戛然而止。
林清风紧紧按压胸口,尝试用灵力安抚那一处刺痛,却没想到轻柔的灵力在接触到心脏下的经脉时突然开始暴乱,原本犹如针扎般的疼痛被数倍放大,像是长剑插进心口,她再也忍不住,另一只手紧紧扣进面前的草地,无法忍受地痛呼出声。
站在院门口的两个纸傀儡身上哗啦啦作响,像是突然被一阵狂风吹过般响个不停。
屋内的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停了。
篱笆外蜷着一个人,他神色不改,他抬起消瘦苍白的手捂了下自己的嘴,咽下嗓子中的痒意后缓缓起身,推开屋门用灵力将人轻缓地托起来。
林清风指甲缝渗出血,又因为无法喘息,半张着的唇一点点泛起青紫。即将昏厥过去的一瞬,只觉得从额心灌进一股细雨般带着凉意的灵力,从额心一点点流进心脏处。
逼仄的呼吸空间中流进一股凉风,林清风猛地喘了口气,痛意被缓解,眼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泪。
她微微侧头看了眼沈落听便任由他动作。
怕牵扯到疼处不敢动弹,即便是在半空中她依旧是蜷缩着。抠在地上的手卸了力,自然下垂时才觉得感受不到半个身体的存在,只觉得心脏刺痛的那一面酸麻连成一片,竟是要比那日在伏妖炉中的痛意更加强烈。
心痛比之前严重了好些。第一次疼的时候只是短短一瞬,她起身后再没有察觉到,现如今竟然这么难忍,林清风思绪混乱,尝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般狼狈,还被别人撞见,林清风暗骂一声,垂下眼眸不再看沈落听。
一点点调整自己的呼吸,引着沈落听的灵力靠近那一处刺痛处,然后尽可能地控制自己颤抖的身躯,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无能。
“很难受?”沈落听压下脑海中刺痛,声音中带了哑。
面前的女修在半空中与他的视线齐平,平日里总是泠然的眼眸虽然垂下,但一闪而过的红血丝与泄露出的痛苦还是让他捕捉到。更加浑厚的灵力渡入林清风体内,沈落听往出走了两步,半空中眼神有些涣散的女修轻轻落入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