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诸伏景光的耳边充塞着巨大的嗡鸣声。

他的体温仿佛也被溅落在脸上和身上的液体带走，浑身的血液一点点趋于冰冷，像是连流淌的动作都停滞了一样。

他僵硬地半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脑海里充满了各式各样杂乱得无法辨别的念头，驱使着他竭力张开了嘴：“那是……什么意思？”

预想中的崩溃大叫、哭喊嘶吼，乃至拔出枪与那人决一死战的种种冲动念头都没有发生。

他的声音和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依旧阴郁而低沉，完美符合了森川影的人设。

呵，卧底。

诸伏景光在心里嘲讽地低笑了一声，又迅速将这点异样的情绪压抑回了翻滚的识海深处。

“真让人意外，森川君明明雇佣兵，居然会是那种对小孩没办法的类型啊。”

感叹般说了一句，少年悠悠行上前来，手里像西部片的牛仔一样帅气地转着刚刚击发过的那把手枪。

正是森川影借给他的那把HK·P7M13。

对上他的目光，少年笑了笑，将枪口倒转，以握把冲着他的姿态把枪递了过来：“喏，还你，只用了三颗子弹，就不报销了哈。”

面对着少年这毫不设防的下意识动作，再看看他那笃定不会再需要用到枪的自信姿态，森川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也什么都不想说。

所以他的确也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接过枪，反手收回了腰后的枪袋里。

少年笑笑，冲身后挥了挥手：“森川君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那就安室君你去吧，让他认清一下现实。”

“是。”

沉默跟在少年身后的两人之一，位于左手边的安室透应了一声，走上前来。

越过森川影的时候，他状似不经意地侧头扫来一眼，淡漠的紫灰色眼底藏着一抹难以被察觉的担忧。

森川影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顺着他的行进看向倒在地上，已然了无生气的男孩尸体。

男孩是向后倒下的，仰面朝天，还算完好的小小身体上，双手依然抱在胸前，藏在马甲下面。

再度以审视的目光看到这姿势，森川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就见安室在旁边蹲下，伸手把男孩的手臂从怀里扯了出来——那交握在一起的小小双手中，紧紧抓着的并不是森川影等待的目标U盘。

而是一把小巧的袖珍手枪。

耳边的嗡鸣声，忽然就停住了。

啊，原来是这样……

“大概是那位母亲拼死掩护孩子离开的时候塞到他手里的吧。”安室以平静的口吻做出了推测，“当时场面太过混乱，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好惨哦，森川君。难得发善心想放人家一条生路，结果对方只想着趁着你松懈的时候和杀死母亲的仇人同归于尽呢。”

安慰般拍了拍森川的肩膀，少年感叹的语调抑扬顿挫，称得上一句声情并茂，“真不愧是□□家的小孩。”

定定看着男孩手里的枪片刻，森川影闭了闭眼睛，侧转过身体，面向少年低下头，语气认真：“抱歉……是我太大意了。”

他没有试图解释。

事到如今，狡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如索性把人设做实。

抛去动机，他也确实是因为太过傲慢，大意地以为一切已经尽在掌握，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饶有兴致地看他片刻，少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真的好可惜啊，明明可以稳赢的。结果现在又要便宜安室君了吗？”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搜捡完尸体后从地上站起的安室透。

男人戴着手套的掌心里，正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U盘。

另外两人的目光也顺着看了过去。

“还是说，你们另有其他的打算呢？”

说着，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前，慢悠悠地向侧边后退了两步。

依次看过眼前几乎呈一条直线站着的三个人，他脸上的笑容中浮现出鲜明的，幸灾乐祸的恶意：“我就在这里哦。现在，是该决定由谁来把它交给我的时候了。”

最先把目标U盘交给少年的人能够获得代号，其余的两人则会有被处决的性命危机。

他们当然还记得这条规则。

三人抬头，相互两两对视过一轮，彼此的目光都非常平静。

最先有动作的是诸星大。

从之前开始就没有再说过话，始终像个挂件一样跟着少年走进山林，并沉默地围观完了所有互动的家伙率先轻咳一声，抬起双手举在胸前。

像在隔空安抚什么大型猛兽一样，男人神色镇定，语气平静：“我在这次任务里没什么贡献，就不参与你们了。”

另两人对他的退出没什么意见，连安室都只是冷哼了一声。

倒是少年侧头看看紧接着就十分自然地走到了自己身边来的某人，挑了挑眉：“就这么相信我会选择保下你吗，诸星君？”

诸星大耸了耸肩：“他俩已经联合，我的肩膀现在还动不了，结果是注定的。那么，比起现在就死，我还是更愿意再拖延一会儿。”

说着，他顿了顿，侧头回望少年，墨绿的眼眸中闪出一抹明晃晃的探究，“再说，我好歹确实往悬崖下面挂了一糟，善良的黑泽君总不能让我白白受罪吧？”

——不知从安室透的冷脸里脑补出什么，他把对少年的称呼又变了回去。

而少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虽说我是无所谓你们叫我什么啦，但‘善良的黑泽君’什么的，听着也太奇怪了。”

莫名其妙地自己笑开了之后，少年也没有回应诸星大的疑问，只挪开了目光。

接着，他转向剩下的两人：“那你们呢？准备贡献点队友反目、生死相搏的戏码给我找点乐子吗？”

鲜红的眼眸里清晰写着“拱火”两个大字。

并不是不能再演一场，但听他这么一说，森川影忽然就失去了兴致，好像周身被忽略已久的伤痛和疲惫都一齐涌了上来，不由张了张嘴：“我……”

“就给森川君吧。”

却是安室透笑眯眯地走过来，截断了他的话，“既然之前是我自己选择了去悬崖边查看情况，就要承担起相应的后果。”

说着，他一扬手，银色外壳的小巧U盘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被条件反射伸手的森川影抓进了手里。

终于取到了这个折磨他们一整晚的小东西，森川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只紧皱着眉：“可是，我也犯了错……”

留下的名额本就不应该是他的。

瞟他一眼，安室透唇角弯起，带出了他一贯的神秘笑容：“谁又永远不会犯错呢？”

他还有其它底牌，这次机会留给hiro是最合适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分开。

森川影没有再反驳，安室透洒脱地转头向林外走去。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声音里都带上了委屈：“欸？那我期待很久的生死搏斗呢？”

“我只是个柔弱的情报员，生死搏斗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说着，男人径直越过他们向外走去，边挥了挥手。

低头看看被递到了面前的U盘，少年眨眨眼睛，忽然叹了口气。

接过U盘，他也转身向林外的方向走去，边“不经意”地大声嘟囔着：“说起来，我跟组织里很多人的关系都不太好，尤其是一个叫‘朗姆’的，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哦。”

话音未落，就见前面正潇洒帅气大步走着的背影忽然就踉跄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给绊了似的。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