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的人差不多到齐之后，莫尘不由地侧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邻桌，内心有点疑惑。

直到早读铃声响起，旁边的座位还是没人。

莫尘想起了昨天陵北的感冒症状好像加重了，于是他立马偷偷拿出手机去问，另一边迟迟没有回复，他轻轻皱了皱眉。

这时高莹走进教室来看他们早读，所以他只能先把手机放回去，但是心思一直被牵着。

等第二节课上完，陵北才回了消息，说是他刚醒，发高烧，周贝贝帮他请了假。

莫尘看着对方一句一句地回复，而且回得很慢。

他有些担心，可此刻也没办法去看他，只能叮嘱他好好休息。

从去年转学过来到现在，莫尘还没有在学校里这么久都没见过陵北，他还挺不习惯的。

他拿着手里的习题下意识想要扭头找陵北，但是看见空着的凳子时默默收回了手。

好几次了。

中午莫尘来到桂花树下，给下不来倒了很多猫粮，蹲着看它吃了一半，然后摸摸它的脑袋，自言自语般跟它说今天陵北发烧没来学校。

下不来耳朵动了动，像是听懂般抬头望向他，莫尘朝它笑笑说没事，等陵北好了再一起来喂它。

或许是知道教室里没有人在等他，这次莫尘在长椅上坐了好久，直到生物课快开始才站起身，推开铁门挂好锁链，穿过小树林往回走。

黄国忠踩着铃声走进教室，他抱着一叠期中考的试卷，让课代表发下去。

这次成绩出来得很快，让大家都猝不及防。

有人抱着一丝希望问黄主任，是所有科目都出来了还是只有生物出来了，黄国忠笑着说道所有科目都出来了，包括总分和排名。

此话一出，他们的心算是死了。

黄国忠照例报了前十名的名字，第一名还是陵北，毫无疑问，已经没有人惊讶了。

他逐一报完了前十个人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听见“莫尘”两个字，猴子诧异地回头看向那个角落。

莫尘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这次期中考他的状态的确不好，考低了很正常。

黄国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莫尘一眼，只是一眼，接着他就对全班说道：“都拿到卷子了吧？拿到了我们就开始讲。”

卷子不难，于是他讲得很快，差不多一节课不到就讲完了。

下课后黄国忠趁班级里吵闹的时候，特地从外面悄悄绕到教室后门，拍了拍莫尘的肩膀：“自习课来一趟我办公室。”

莫尘点点头。

黄国忠的办公室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他对面还坐着德育处主任，但这会儿德育处主任不在，莫尘走进来的时候听见黄国忠让他把门带上。

莫尘关了门走过来，发现黄主任已经帮他准备好了凳子，笑着和他说了声“坐”。

莫尘原本还有点紧张，但是在看见黄主任的舒展的眉头后就放下了心。

黄国忠早就找出了他的卷子摊在桌上，还有一张总分排名表。

黄国忠没急着跟他讨论成绩，而是先随和地问道：“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莫尘眼中透露出一点疑惑，轻轻摇了摇头。

黄国忠：“如果是学习上的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来帮你想办法，或者是在学校里遇到了困难也可以跟我说，我帮你保密。”

黄国忠试探着猜测道：“和同学的关系还好吗？”

莫尘忽然想起谭鸿寂的脸，但还是回答道：“都挺好的。”

黄国忠点点头，终于拿起排名表指给他看：“莫尘啊，你这次下降得比较厉害，除了你擅长的语文没变化，其他几门的分数都掉了很多。”

莫尘还没开口，反倒是黄国忠开始安慰他：“没事的，因为我看你上次联考的排名很高，所以跟这次有了对比就会显得下降很多，但其实你考得不差。”

黄国忠：“而且呢，最重要的考试是高考，前面所有的考试都没有高考重要，你就当作练习好了。”

黄国忠：“也不用因为一两次考得不太理想而气馁，听见没有？”

莫尘安静地听着黄国忠说话，心中暖流翻涌，他的脸上缓缓浮现笑容，点头应声。

黄国忠：“找你来呢，最主要就是想跟你聊聊天，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都可以告诉我。”

莫尘顿了顿，还是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黄老师。”

黄国忠也没再追问，他也不好追问，他终归只是个老师，不能完全了解学生的生活状态，他只能尽力安慰道：“反正还有下一次考试，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黄国忠把桌上的几张卷子递给他，说道：“还有几门的卷子我帮你提前拿过来了，回去好好看看。”

莫尘手里捏着卷子，说不出什么滋味。

黄国忠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可以回教室了。

其实莫尘对于这次期中考的分数没有多难受，反而还觉得轻松一点，因为之前那种紧绷的情绪似乎少了很多。

人在高位的时候总是如履薄冰，随时担心坠入深渊，尤其是在陆和蓉不仅让他保持排名，还要继续往上爬的压力之下。

不过他是这么想的，但陆和蓉不是这么想的。

刚推开门，莫尘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抱枕砸个正着。

他接住抱枕，看向陆和蓉，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而是叉腰站着，瞪圆了眼睛。

莫尘猜可能是因为知道了他的排名陆和蓉才会这么生气。

哦不对，不是可能，是绝对，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莫尘手里拿着抱枕，反手关上门，换好鞋子，顶着令他头皮发麻的目光走过去。

他很清楚这次挨骂是躲不掉了。

果不其然，陆和蓉几乎要把手指戳到他脸上：“你看看你这次考的什么东西？！”

“我看见排名的时候都快被你气死了，你怎么好意思考这么点分的？”

“你自己看！”陆和蓉打开手机放在莫尘眼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没控制好力度，直直地磕在莫尘额头上，后者“嘶”了一声，不由地后退两步，手机离得太近，屏幕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陆和蓉现在情绪极其不稳定，她看着莫尘闷不吭声地站在那儿，火气上涌，随手抄起旁边的凳子就往莫尘身上扔过去，后者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侧身躲开，凳子重重地砸在他脚边。

他有些后怕地摁住心口，在刚刚那一瞬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又在这一刻像是劫后余生般快速跳动。

“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考出这个东西来给我看？”

“莫尘你给我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没有我就不会有你，所以你必须要听我的话！”

“你高考要是考不到七百分，就给我滚去复读吧，我也不想管你了，自己爱怎么样怎么样，也别喊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说完后陆和蓉平复了下呼吸，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走回了主卧，把门关得震天响，吓得莫尘身子一抖。

经过莫尘身边时，陆和蓉低声说了句“跟你那个没用的爹一个德行”。

虽然声音很小，但莫尘还是听见了，这句话像是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等尝到血腥味，莫尘才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有个小口子，挺疼，正好也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垂眸叹了口气，发现抱枕已经被他捏皱了。

他表面上无比平静地把抱枕放回沙发上，摆好，然后再走回自己房间。

这几天都没听见那个人的敲床声，听说吴建新被关进了拘留所，他的妹妹来找陆和蓉闹了好几次，但由于两人已经离婚了，而且离婚协议上写得很清楚，这套房子两个人都有份，因此他妹妹也没办法。

窗外的那一盏路灯坏了，彻底暗了下去，月光也无法替代它。

莫尘盯着面前的本子盯了三十分钟，再回过神时已经凌晨两点半。

他原本这时候应该睡了，可何厉胜布置的卷子还是一片空白。

他按了按太阳穴，长舒一口气，伸手打开手机看了眼，没有一条消息。

也是，陵北估计睡了。

可是他此刻很想很想听见陵北的声音，却始终不敢拨过去。

陵北发着烧，他不能打扰对方。

于是莫尘跟自己做了五分钟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他重新拾起笔准备写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慢慢握紧手里的笔，舔了舔唇，被他咬破的那个地方一直在疼，他用拇指抹了一下，又流血了。

他眼里映出一点鲜红，然后逐渐扩大，扩大，再扩大，最后变成地上的一滩鲜血，是从脑中流出来的，周围开始聚集各种声音，有尖叫声，有呼喊声，有打电话声……最明显的，是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

而他就站在天台上，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心跳在那一瞬仿佛停止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靠近天台边缘，颤抖着往下看，入目便是莫长川趴在地上，到处都是血，都是血……

有人发现了他，赶紧把他带了下来，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知觉了，表情死寂，任人摆弄。

旁边的人问他是谁家的小孩儿，他回答不出来，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因为他就是地上这个人的小孩儿。

从此往后好几个月，莫尘晚上一闭上眼，就会浮现莫长川死不瞑目的样子，那双眼睛似乎在看着自己，跟着自己转，跑到哪里都逃不掉。

本以为现在这种情况终于好了点，结果这两天又有点复发的迹象。

他把被子拉到头顶，没有安全感地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