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寒今天有个报告,包括徐徽言在内的高层领导都会参与的那种。
临开场十分钟,存在公司内网网盘的ppt被人误删了。本地文件夹有备份,但他早晨过来的时候,被人碰翻了桌上的水杯,笔记本拿去IT部门检修,还没回来。
总之,就是点儿背。
其实报告内容江在寒无稿也能复述出来,只是没有图标辅助,非专业的听众会很吃力了——比如那些管理层的领导。江在寒跟副VP商量要不要推迟俩小时,他临时赶一份ppt。副VP说美国这边没问题,只是国内的三位与会者不方便,他们那里已经接近午夜。而徐徽言就在国内。
张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说他有备份。
“我习惯把文件打印出来学习,纸笔让我静心。”张亚面对副VP态度谦卑,也不刻意邀功,只淡淡带过,“在寒不用着急,我刚扫描了一份高清,发到你邮箱了。可能不是最新的版本,我是前几天放假没事,打出来学习的。”
副VP赞许地看他:“名校高材生的学习习惯就是好。太感谢你了,张。”
“别客气,我跟在寒也是老相识了,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报告自然是顺利进行了。
江在寒之后忙着换电脑安装各个软件,又要解决施工现场发过来的问题,张亚一直没机会找他。
直到下班。
张亚追着江在寒进电梯,笑说:“师弟啊,报告很精彩,我看徐总听得认真,他是真赏识你啊。”
“谢谢。”江在寒简洁地说。
张亚对他依旧冷冰冰的态度不是很满意,说:“我可是帮了你大忙。今天参会的都是高层,搞砸了你以后怎么在公司混。你就这态度?”
“你要什么?”江在寒直截了当地问。
“这臭脾气……在学校也就算了,进公司也这样,你知道公司多少人背地里说你?专家组那些元老没少给你小鞋穿吧?”
江在寒不理会,直直盯着电梯下行的数字。
张亚就不明白,从认识到现在,江在寒从来不肯正眼瞧他。
从前是他犯浑,但现在他屡屡示好,江在寒还是不肯搭理他。
“你不会以为误删文件的是我吧?”
“不会。”
江在寒不做无凭无据的猜测。
“那就行,”电梯到达一楼,张亚看他走出去,摁住开门键,“才一楼……诶?你不去车库?”
江在寒不回答,张亚知道他的意思:
去哪跟他无关。
“不是,咱俩一定要这样吗?”张亚紧追几步,伸手阻拦快步走向大门的江在寒,“都是同事了,从前那点不愉快难道要记到死?咱们都是新人,互相扶持日子才好过。”
江在寒侧身躲过他的手,面无表情声音冰冷:“你要什么?”
“把我弄进专家组。”
张亚放弃了他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待江在寒这种大冰碴子,直接点拉倒。
设计部的工程师跟着项目走,项目多就招人,项目少就裁人,很不稳定。能源行业起起伏伏,他们也跟着提心吊胆。而且200多号人做着差不多水平的设计,没有人脉很难脱颖而出。
张亚不甘心。
“这事不是我说了算。”江在寒说。
“你是徐总亲自聘请的顾问,跟他稍微提提我,混个耳熟总可以吧?都是在Cronin手下熬过的人,我的能力你知道,不差的。”
自动门打开又合上,张亚嫌江在寒走路太快,下意识又要伸手去拉,却被一直大手猛地钳住肩膀,那从天而降的恐怖力道将他甩得差点砸在玻璃门上,发出砰得重响。
“符确!”
江在寒在符确继续靠近张亚的途中,将人拉住——
他拉不住,只好用身体挡。
像是抱。
“别乱来,符确,”江在寒与他正面相对,拦胸抱着往后推,轻声说,“别乱来。”
里里外外都是监控。
“我不乱来。”
江在寒抗拒冲突,符确不想他为难。
他脸色铁青,站定不动。垂目睨着抓着右肩艰难爬起来的张亚。
“他为什么在这?”
江在寒侧眸瞧见符确颈侧暴起的青筋,身体相贴,能清晰感受到符确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他在这里工作。”江在寒声音很轻,“碰巧遇到。”
“你他妈有病吧?”张亚看身量也知道自己不是符确的对手,但江在寒能制止他,于是站在几步远的距离破口大,“保安呢!真是操了!”
“我劝你不要叫保安。”江在寒松开手转身,但手臂向后拦着符确,对张亚说,“叫也是你先对我动的手。”
“上次是不是你?!”
张亚刚才就觉得眼熟,猛然想起来,上回跳出来维护江在寒的傻大个也是这张脸。
他反倒不嚷嚷了。
视线越过江在寒,挑衅地盯着符确,说:
“你刚才问什么?我为什么在这?这得问我的好师弟、你的江老师啊。说到底还是得感谢你。”
江在寒脸色刷地褪得苍白,低喝道:“张亚。”
符确低头看向江在寒,对着他的背影:“江老师,他什么意思?”
楼里的保安正往外走。
江在寒视线在保安和张亚之间走了个来回,语速很快:“你提的事情我帮你问。”
继而转身,拉着符确要走:“回去说。”
张亚琢磨出别样的意味,觉得不可思议,又非常有趣,邪笑着打量他们两个。
保安询问张亚需不需要帮助,被张亚三言两语打发了。他也不想闹大,刚入职,要是因为和同事不和——况且是江在寒这个总裁请来的人——被公司辞退,下家不好找,工作签证也很难办。
张亚看着保安进去,转过头:“看不出来,我们高冷孤傲的江教授居然跟学生搞在一起,啧,这位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江教授青眼,失敬失敬。”
“你不要乱说。”
江在寒之前对张亚一直是不耐烦想快点摆脱的态度,此刻突然脸色一沉,目光冷冽紧盯张亚。
他不在乎他说自己,但说符确不行。
张亚没见过江在寒这样的神色,莫名一惊,直觉告诉他再纠缠下去,江在寒不会像从前一样忍气吞声。
张亚捂着肩,怀疑脱臼了。
“符确,是吧?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张亚和两人擦肩而过,跟江在寒为友比为敌更划算,但他没想让符确好过:
“你刚才问我什么意思?自信点,就是你想的那样。”
***
江在寒当时骗他说用酒驾威胁,张亚没再追究。根本就不是。符确早该想到这人没那么好打发。
原来是承诺了宏远的职位。
符确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开车。
他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甚至没细想江在寒是怎么在那个时候跟张亚承诺宏远的机会。
江在寒犹豫要不要立刻解释,又怕影响符确开车。但他看符确暗暗咬着牙、下颌紧绷,不忍心让他一路气回去。
“符确,你靠边停一下,”江在寒主动拍拍他的手臂,“我有话想跟你说。”
符确含糊不清哦了一声,找了个路边商店的停车位停下。
“张亚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符确还抓着方向盘,江在寒伸手搭在他的小臂,轻轻握了握。
“为什么啊江老师,我打了人我自己承担后果,你为什么答应他这样那样的条件。那种人根本不知足的,他会赖着你勒索威胁血吸虫一样,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一想到你在跟这个人共事,还是因为我,我就……我真是……我气死了!”
符确没有生闷气的功能,江在寒一提,他就一股脑都说出来。
“我跟他不在一个部门也不在一个项目,”江在寒理智地开解道,“几乎碰不到。今天是意外。真的。”
“你骗我。你之前骗我,现在还骗我。”符确又急又气,“他刚才是不是在跟你提要求?你为什么拦我?我惹的麻烦我能解决。”
“你怎么解决?打他一顿然后一起进警局?”
“不行吗?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怂包,就是要强硬到底。像你那样一再忍让,他根本不会感激,只会得寸进尺。”
话不投机半句多。
江在寒觉得符确处理方式幼稚,符确觉得他太软弱。
谁也说服不了谁。
再谈下去就是吵架。
江在寒不喜欢无意义的争执。
他收回手,推门下车。
深冬寒风凛冽,吹在脸上阵阵刺痛。
他们终究还是不同的人。
性格,成长环境,处事风格,都截然相反。
怎么可能互相理解?
又凭什么要互相理解?
江在寒的外套落在后座,被巷道的穿堂风吹得脚步一歪。
下意识伸手想扶住什么,被尚带余温的羊绒大衣一把裹紧。
“去哪里啊?”
符确替他拉紧衣襟。
符确的衣服大,裹着江在寒像个密不透风的厚实斗篷。
冷风被阻隔在外,江在寒抬眸,符确的眼神依然是关切的温柔的,仿佛刚才的争吵没发生过。
“我不是只会忍让。”江在寒缓缓说,“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我的人,所以不希望你惹上麻烦。”